目前分類:鋼之練金術師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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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夏天的麻煩真的很多。」

「是啊,哥哥,我發現最近的蚊蟲變多了不少;還好我是機械鎧,只是牠們有時候停在我身體裡面,感覺好噁心。」有時候真擔心自己變成孳生蚊蠅的罪魁禍首。

「嗯嗯,沒錯沒錯。」他使力地點頭。「有時候我總想著要脫下外套,但是蚊蟲實在是多到我受不了的程度,結果只好悶在外套裡,差點沒熱出病啦。」

「哥哥有身體也真是麻煩哪……我看哥哥身上都起一塊一塊的紅點了,真不知道是起了汗疹還是給蚊蟲咬的,脖子上有好幾塊,很明顯哪。」

「欸?真的嗎?」他伸手摸了把後頸,不意碰到突然疼得麻上腦杓。「欸──我都不知道!這是汗疹嗎?會痛欸。夏天的蚊蟲好毒。」揉揉後頸,還覺得有些腰酸背痛。沒想到尚屆少年時期身體就已經亮起紅燈了,說出去見不得人哪。「阿爾,你幫我看看。」

「哥哥……」居高臨下挑開哥哥的衣領,聲音很擔憂。「好嚴重哦,你要不要去找醫官拿個藥或是驅除蚊蟲之類的藥劑?」整個背部佈滿紫紫紅紅的痕跡,老實說還有點怵目驚心的。好佳在自己是個盔甲,其實盔甲身體好處多多嘛。

「真的嗎?」他驚跳起來,脫掉上衣,扭轉的脖子努力想見著背後的情況,只是脖子都快扭到了,也只能約略瞧到肩膀上斑斑點點的咬痕。「可惡,我一定要和那個傢伙抗議!軍部哪來這麼多蚊子啊!環境衛生會不會太糟了!」夏天火氣容易上升,他一股腦地怪罪到辦公室的長官。

「哥哥……」雖然不可能,但是他還是感受到自己的冷汗從額邊滑下臉頰。「這樣好嗎……我擔心大佐會生氣……」畢竟階級不同,如果大佐哪天火大把哥哥給燒了也很難說。他只有一個哥哥啊。

「我比他還氣咧!」瞠圓了一雙大眼睛,金色的瞳孔閃閃發亮著水光。「阿爾,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東西收拾好,我先去找那個傢伙!記得等一下要過來啊!」蹦蹦跳跳地,他抓了外套腳步輕盈地踅去軍部,只差沒吹口哨一路哼過去。

弟弟眼睜睜地望著哥哥丁點大的背影,直到對方迅速消失在地平線彼端──哥哥,你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哪。他把這句話嚥在喉嚨中,沒敢說出口。今天哥哥還沒和大佐吵架,可能很彆扭吧,弟弟乖乖認命地扛下上次哥哥和大佐打架,結果被懲罰去掃圖書館的工作。

「呃……」左看右看。

走得遠遠的了。弟弟墊高腳尖,確定哥哥不會又突然跑回來。

貓咪乖,喵喵。

咧開看不見的笑容,打開盔甲,一群貓咪竄出。

十五歲的年齡,天真地叫人嘆息。

---

碰!

一如往常地,木質的辦公室門狠狠地被踹開撞到牆壁,又搖搖晃晃地彈回原位,豆點大的身影迅速鑽進來,連關門的手續都免了。

「無能──」窮凶惡極的表情在臉上堆得高高的,愛德華奔至頂頭上司的辦公桌前,雙手頂在桌上,將上半身傾向上司的頭頂。難得見到他這麼認真辦公,連頭都不抬起來,只瞧得見向右彎繞的髮旋。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三秒鐘的氣泡,扯開喉嚨──「大佐!」

「幹嘛?矮豆丁。」

青筋猛地浮現在額間,一跳一跳的。

「無能大佐,你在忙什麼?」這麼認真,非奸即盜,擺明沒好事。

「辦公。」鋼筆沒停下,沙沙沙地飛速劃過,速度快得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仔細思考過公文內容。

忽略他忽略得很嚴重。愛德華金色的眉毛扭成麻花,感覺莫名氣溫又漸漸升高。「你這麼認真辦公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比如說……

「約會。」沙沙沙沙沙,換行。「晚上我有約會。」

「哦──」約會啊,無能大佐火紅搶手,不知道那群女人知道對象如此無能會作何感想?「你很忙哦?」傾斜的身子慢慢壓下,雙腳離地,鼻子都快湊到公文上頭;小豆子臂力確實經過訓練,蕩在半空中晃都不晃。

「還好,在約定時間前應該可以趕完這個禮拜的份。」

今天才禮拜一耶!無能大佐是這個禮拜的行程都排滿了嗎?惡狠狠的眼光掃射過去,恨不得在大佐的腦袋上開出一排窟窿。哼,正事要緊,「羅伊.馬斯坦古──我要求國家賠償──你聽見沒有啊?我因公受傷,我要求國家賠償──」

「鋼,你看起來很有元氣。」大佐特地很有耐心等到愛德華尾音拉完落下才接話。

「我看起來哪有元氣!」小豆子忿忿不平地拉高上衣,露出白嫩嫩小肚皮,指著上頭斑斑點點的痕跡。「你看,軍部環境保養零分,害我給蟲子咬了這麼多傷口。所以,」鼻子掀高高,「我要求國家賠償。」

鋼筆難得停下動作,羅伊臉色古怪地瞟了愛德華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埋頭工作,當下屬的好榜樣,幾不可聞地鋼筆速度加快,筆跡微微潦草。「你……咳,」喉嚨清清,「這種事情等我回來再說,還有其他事情要報告嗎?」

很奇怪、非常奇怪。愛德華緩緩瞇起眼睛。「無能欸,你覺得工作比你的下屬還要重要嗎?」

「嗯,約會不遲到是紳士的禮貌。」沙沙沙沙沙,下一張。

無能大佐紳士在何處?愛德華臉上肌肉微微抽緒,「你──我──算了!」

和野蠻人講不聽,愛德華突然啞口無言,嘟起一張嘴半天高,「砰」地躍回地面,怒焰明顯具現化在金髮末梢閃耀,轉身悶頭窩上辦公室的沙發,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夏日炎炎正好眠,他──要睡了。

無聊!悶死人了!無能!臭大佐!居然連辦公室沙發都是真皮的!

……無能大佐……呼……

平穩的呼吸聲面對著沙發椅背悄悄響起,辦公室內又回復原來的安靜,惟剩下沙沙作響的鋼筆聲謄寫依舊,窗外的樹影晃動出風聲,有意無意被撩撥的窗簾在羅伊的背上手舞足蹈,蟬鳴啾啾為整個寧靜的辦公室增添不少夏日的風味。夏天到了。

掀開最後一頁公文,飛快地落款簽上名字,羅伊輕吁一口氣放下鋼筆,捶捶僵硬的肩膀,有些腰酸背疼。二十九歲就進入身體衰老階段,著實有點不妙啊。揉揉頸項,伸個懶腰,眼尾瞥見門邊黑皮沙發上一個小小的短短的蜷縮成一團的身子。

嗯──嘴邊習慣性浮起壞壞的笑容。

「鋼?」輕輕地拍擊著愛德華的臉頰,羅伊站在沙發邊籠罩下渾黑的影子。

「嗯……」皺皺鼻樑,愛德華眼皮顫動一下。「……無能大佐……」

說夢話。啞然失笑,連在夢中都不忘罵他一句,想必在他心中念念不忘這樁結大了的樑子。「鋼……?還想睡嗎?我要下班了。」

翻個身,「不要吵我……我還想睡……」身材矮小的好處在於在隘小的沙發上隨意翻覆都不會有摔落的危險。揮開鼻前如影隨形的騷擾,愛德華索性把頭埋進沙發縫中,「阿爾,你再煩我我肯定會直接把你鍊成垃圾桶。」

哎呀哎呀,他忘記小豆子有嚴重賴床氣了。

「你再不起床,我要吃你豆腐了。」撂下聽起來很沒誠意的警告,將愛德華從沙發縫中挖掘出來,羅伊大剌剌地坐上沙發翹起二郎腿,壓縮小豆子睡眠的空間。

愛德華扭扭身子,無意識地爬上大佐的腿上又呼嚕地睡著了。「嗯……」

『嗯』?這麼說來,就是答應了。羅伊笑容笑得更開更意味不明,一手撐著右頰,另一隻手熟練地挑開愛德華胸前的鈕扣。一顆,兩顆,三顆。「哦──好凶狠惡毒的蚊子啊,居然把親親小豆子的身體給咬成這副德性,真是絲毫不懂憐香惜玉。」

「嗯……大佐……」咕咕噥噥,呢呢喃喃,意識還陷在棉花團中。

「哪,鋼。」大佐笑得很純男性,露出一排白晶晶的牙齒。解開愛德華的髮辮,羅伊低下頭在愛德華耳邊細碎吐息,「我接受你的申請,決定撥款發放給你國家賠償。」輕柔地蹭著愛德華細滑的臉頰,羅伊在愛德華的眼睫上印下親吻。「鋼,你喜歡我嗎?」

「嗯……」好癢、好睏……一拳揮去,無力又結實地拍在大佐臉上,啪搭得響徹雲霄。

「……」被拍黑了一半的臉色,羅伊唇角的笑略略猙獰起來。「攻擊上司,很有膽量。」

長夜漫漫,如今才剛屆黃昏,你最好不要醒來,他很有時間來「抓蚊捕蟲」。

十五歲的少年,終究成為蠶食鯨吞下的犧牲品。

---

腦袋還昏昏沉沉地,愛德華眼睛半闔從床鋪上坐起,還沒有認出所處場所。啊,天亮了。

這裡是……?

迷迷濛濛努力地從周圍的景觀辨認;簡單的擺設,靠窗的櫃子上擱著白色的手套,角落的辦公桌上散落著未完成的資料卷宗,特權之下的雙人床,黑色的窗簾。唔,大佐的房間嘛。

搔搔頭,倒回床上。

──不對,為什麼他今天又在大佐的床上醒來?

再度不屈不撓地離開粘著的枕頭,愛德華眼神四處逡尋了房間一趟,搖頭晃腦地倒回床上。大佐不在家,八成是昨晚又死在哪個女人的床單裡,他乾脆多睡幾個鐘頭,反正這床肯定是大佐浪費公帑虛報預算,他要幫國家賺點回扣。

「死無能的,既然床沒在用,不會送給需要的下屬唷。」例如,我。

「這麼大一張床,給豆粒鍊金術師睡,實在是太浪費空間了。」

嚇!愛德華猛地一回頭險些跩到脖子。「大大大大大大大──大佐!」舌頭打結了。

羅伊雙手枕著後腦,臉上調侃的笑容還沒褪去,胸前白襯衫的釦子全沒扣上,露出一片精瘦的胸膛,衣衫凌亂壓出皺折,修長的雙腿交叉相疊,窗外金色的陽光散落在羅伊颀長的身軀上,將羅伊襯托性感得宛如阿波羅般的出世,不羈的眼神,挑高的眉毛,瞬間愛德華突上心頭的只有兩個字──

男人。

唔……他輸了。偏過頭去只差沒含淚咬著手巾,愛德華承認得很不甘願。

「昨天你在我辦公室睡著了。」坐起身,羅伊搓搓愛德華的頭頂。

「嘛,算了。」不用解釋了。揮揮手,愛德華耐心不足地爬下床。「下次麻煩你直接把我送回家,免得阿爾擔心。」

「也對,小孩子外宿不歸,的確是很危險。」躺回棉柔的大枕頭,羅伊自得其樂地看著愛德華套上外套,嘴裡咬著線圈將整束長散的金髮交捲成一條辮子,這個角度看去風光明媚。

無能大佐沒立場說我。早上大腦清醒度不足,懶得瞪人。愛德華旋開門把,停下腳步。「對了,提醒你一聲。」

「怎麼?」

「我懷疑蚊蟲的來源在你這裡,」愛德華攢起金色的眉,一隻直挺挺的食指目標大佐發射控訴。「我看你自己也被蚊子咬了不少痕跡,我看我也是在這裡被咬的……下次不要再來這裡睡了……可惡……」

「哼……知道了……」懶洋洋的鼻音。

出門,摔門。

美好的一天。

---

「哥哥……」

「幹嘛?」可惡,為什麼跑外務還要寫報告?他一定要和大佐抗議。

「你好像被咬得更嚴重了。」憂心忡忡。這次臂膀上的痕跡特別明顯呢。

「欸?真的假的?」捲起上衣。「嗚哇──我再也不要去大佐那裡睡覺了!阿爾!」惡狠狠的目光掃過去。

「呃、是!」

「為什麼昨天你沒跟著我過來,害我又睡在無能大佐那裡?」說到底都是你的錯!

「呃、這、我……」我、我是無辜的。他猛搖手,可惜不能淚眼汪汪。

「你給我說──!」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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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佐,你覺得人什麼時候會去恨另一個人?」他掛在欄杆上看著澄藍得太透明的天空,兩隻腿晃啊晃,風吹得頭髮往後延出美麗的線條,不夠優雅卻自然得叫人微笑。「恨一個人,不是很累嗎?」

「你恨過誰嗎?」他背靠著欄杆,側過頭看著矮自己好幾顆頭的身高。「否則你怎麼知道?」

「嗯,沒有。」下巴擱置在鐵味十足上回答,他皺著眉頭又抬起下顎,低下頭用胸口的黑色上衣擦拭去鐵銹味。「我是聽說的,因為我看過有人因此悲哀地渡過一生。」那個臉上有個傷疤的男人。

伸過手撫摸少年的下巴,他替他摩挲去使人不快的味道。「也許對那個人而言,失去的東西沉重地超過自己生命的重量,所以才無法負荷吧。」少年的肌膚白嫩而乾淨,他興起一摸再摸,動作輕輕而溫柔。

斜過眼瞪著頂頭上司,他索性將男人的大手當作溫暖的軟墊,靠在上方承擔自己腦袋的重量。「你呢?你有恨過一個人嗎?」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十五歲的少年太年輕,不該知道也不該詢問這種問題。他情願少年一輩子都不知道恨的形狀有多麼醜惡。

「因為我很擔心未來我將會去恨一個人。」下顎離開欄杆,少年轉過頭看著男人的眼睛,認真的眼睛裡有好多難堪的悲哀和情緒。「我擔心媽媽會恨我,我擔心阿爾會恨我,我擔心羅澤會恨我──我從來都做得不夠好,我很怕哪天我也會這樣開始恨著一個人。」

「他們不曾恨過你。」大手含住少年的頭顱,捧著的珍寶讓他笑容變得溫柔。「你或許該想,他們究竟有多麼地愛你,所以才不會恨你。人的一生中該愛的東西太多了,家人、朋友、恩人、情人,」他頓了一下,微笑突然有點惡劣。「你來得及去恨誰嗎?」

「哪來的情人。」他陡紅了臉,一掌打向男人。

笑笑握住少年的手,他移向唇邊親吻啃囓。少年的手失去十五歲應有的細緻,厚繭傷痕對任何大人來說不遑多讓。「恨著一個人的時候,不要忘記你還愛著誰。」他對著少年說,將每一字每一句打入少年的心臟,鐫鏤出一輩子的痕跡。

「如果,最終我仍必須去恨誰呢?」倒落身子讓男人接住他,「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來臨怎麼辦?」男人的體溫好舒服,透過冷硬的鋼鐵他甚至還能感受到那樣透人心扉的感動。「哪天有人傷害了我所重視的人,比如阿爾,比如溫蒂,又比如──」他又紅了臉,「也許我……」

「那麼,我情願你恨的人是我。」

欸?少年愕然地抬頭看著男人。為什麼?

「我是你最討厭的人,不是嗎?」他笑得很開懷,拉開少年金色太陽般的髮辮,看金色散落的髮色將自己的眼界染成一片金黃的顏色,將天空染成動人的色澤。「如果你真的要恨誰,那麼就恨我吧。」

「為什麼?」莫名的惱怒,少年眨掉眼眶中酸澀的刺痛。「為什麼要叫我恨你?」

「因為我知道,未來如果你發生了意外,我將不惜毀去你身邊所有的人以換回你。」男人定定望進少年的瞳孔,發下不容改變的誓言。「無論那個人會是阿爾,或是霍恩海爾,或是你任何重視的人,甚至,那個人是我。」

少年怔著,嘴唇抿得很緊,卻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那些人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他補上最後一句。

但是,對他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卻只有少年。從數年前開始,那個躺在床鋪上昏迷不醒,痛苦虯結包裹,阡陌縱橫地佈滿了瘦弱的身體和脆弱的心境,的那個小男孩。他知道,對於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將莫過於此。他知道,他所應當窮極一切保護的人。

他默默地接受了這樣沉重沒有後悔的負荷。

少年一言不發,將身體埋進了男人的胸膛。

──他不想哭。

「哪……大佐……」

悶悶的聲音從胸腔傳來,男人抱住少年的身軀,緊緊地用力抱住。

「不用告訴我你想說些什麼。」他低頭吻住少年,「如果你真的要恨誰,那麼就恨我吧。」他再度地重複生命的詛咒,少年幾乎呼吸困難,不知道是因為吻還是因為男人的說話,眼淚開始氾濫。「如果恨我能夠讓我一起承擔你的悲傷,那麼就──」

眼淚掉得洶湧,少年哭著讓男人吻他。如果我真的必須去恨一個人,那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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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發現大佐有這個習慣是他第一次不小心在大佐辦公室中打盹兒那天。也許是因為那天的太陽太溫暖,風太涼爽,沙發又剛好出乎自己意料的舒適柔軟,或許也是因為那天和大佐的吵架特別激烈,所以他睏得不得了。
當他被斜照的陽光給扎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還來不及揉眼睛打呵欠,就看見大佐面無表情地──不,可能還有點不一樣的情緒在裡頭,看著窗邊異常燦爛的金黃色向日葵拄著右頰若有所思,扔下案上推積如山的公文。

如果不是因為大佐的表情比平常要更呆滯上三分,他肯定以為大佐又在偷懶,差點克制不住跑上前去捏他臉頰的衝動。

「唉……」

呃,無能在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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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嗝。」深處的長廊傳來偶爾間斷的打嗝聲,一路由遠方踱來,艾徳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嗝,拍拍自己的胸膛順下氣息,深呼吸好幾次還是無法壓抑從胸膛傳來的脹氣感。

嗝、嗝、嗝嗝嗝嗝嗝……

有沒有人是因為打嗝致死的?小豆子懊惱地嚥下一口口水暫時吞入差點脫口而出的嗝聲,止步在豪華的棕色房門前,上面掛著一塊閃亮亮的招牌扎得他刺眼。「大佐就大佐,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藉辦公之名行打混之實。」咕咕囔囔地,豆子擺明肯定裡頭的正牌金主沒生第三隻眼睛,於是陰側側地朝鑲金的「大佐」名字上擺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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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在作了決定之後,往往都還會有挽回的餘地。而上天若是慈悲,在生命結束之前或者還會再施捨一次的機會,至少讓人在悔恨當中能夠得到一點救贖。

於是在人體鍊成沉重的罪惡中,他還在等待死亡前第二次機會給予自己救贖──然後,他要讓這點滴的救贖過渡到阿爾身上,期待那是阿爾該擁有卻不曾擁有的平凡。

若是慈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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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人未到,聲先到,鋼你的存在感十足。」歎口氣放下公文上狂掃的筆,他原本打算要準時下班的。雙手交疊在下巴上,羅伊理理垂落的黑髮,很不優雅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怎麼?終於回來了?」

一屁股登上柔軟的沙發,愛德扔過白眼,「身為大佐能不能稍微注意一點形象?」啊,仰頭靠著沙發椅背,愛德揉揉酸疼的眼睛,金色的髮色飄揚他彷彿看見風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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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緒に…来るな。」

在鋼鍊第四十八集中,大佐這樣對豆子說。



從大佐的語氣、台詞聽來,在當下的判斷是大佐對著豆子說「不要和我一起來」,我也相信是這句話驗證了大佐的溫柔。大佐徹底藉著放手的溫柔讓豆子離開,這次的放手,確定了大豆之間的分離,也讓我從大佐這句成熟地主動出口中再度確認了大佐的溫柔。
大佐給了豆子自主選擇的機會,沒有給予豆子任何壓力,即使告知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也足以體貼地告知豆子「不需要跟著他」。大佐清楚地知曉著,豆子有豆子的方向,豆子有豆子的目標,而這個目標從過去到現在,和大佐他自己的幾乎都沒有重疊過。
他們共同追求了彼此迥異的「比夢想更重要的東西」,手段類似,但是路途卻完全地錯開了。
而在後來,我也利用這句寫了幾篇小說。

「比夢想更重要的東西,一直都在。」

豆子深刻了解這一點,而大佐也是一樣的。

我今天把中文版48集的聲音檔完整聽了一次,才發現我錯了。

台灣官方翻譯是:

「你應該會跟我來吧?」

所以,事實上在48集中,大佐對豆子說的是疑問句,是「一緒に…来るな?」

原來大佐在兩個分手之前,終於對豆子提出了邀約。
原來他始終還是還是不忍讓豆子一個人面對戰爭的殘酷和血腥,他最終還是冀望著豆子能夠跟著他離開,即使大佐的夢想再也不是矯正國家體制,但是如同之前大佐的行為,將豆子編入自己的小隊,大佐持續地以自己的方式來關心豆子、保護豆子,無論豆子能不能感受到大佐所釋出的溫柔。
豆子當時在編入大左小隊後問大佐:「為什麼要把我編入你的小隊?」
答案呼之欲出,而在最後大佐如此問豆子:「你應該會跟我來吧?」我以為,除了是更深的期待豆子能夠理解他的溫柔,更希望的是豆子能夠選擇棲息在他的羽翼下,永遠受他的保護,不用再悲傷地面對嚇人的現實。

然而,豆子在沉默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雖然成為了軍隊的人,但我總是認為戰爭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由我不認識的人進行著,以為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是,有人為了得到賢者之石而操縱戰爭,所以只要有尋求著賢者之石的人存在,戰爭就會繼續下去。而且那種心情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人造人為戰爭推波助瀾,然而造出他們的是人體鍊成,只不過是由我們自己的心、自己的智慧創造出來的東西……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有與我們無關的戰爭。」

他沒有拒絕大佐,但是確實拒絕了大佐。

大佐說:「可是那過於龐大了,我們能做到的永遠都只是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

大佐知道了豆子的想法了。所以他說,做到的只有眼前的事情。
未來太遙遠,而豆子也堅強地不會奢望未來,我以為大佐是深知這點的。

所以豆子說出了自己的選擇:「我要找到被稱作『那個人』的傢伙並打倒他,然後消滅賢者之石,讓任何人都不會再想起他,讓他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

我後來重複地看著大佐對豆子的道別,想著豆子的笑容、想著大佐的笑容,想起那個黃昏中兩個人背對的身影。
然後,再看最後一集中,大佐笑著向中尉說:
「沒有什麼是完美的,這個世界並不完美。所以,才顯得美麗。」
那時候,大佐究竟了解到了什麼?而決定了什麼?

他後來決定自請降級,成為了伍長。

他終究沒有保護好豆子,他為此歉疚著。
甚至哀傷得必須以冰天雪地來懲罰自己,才能夠略減自己心頭的罪惡感。
明明有向豆子提出一起離開的邀約;明明已經盡了全力;明明已經…
只是大佐就是這樣的人。
在漫畫中,大總統說,「羅伊他太溫柔了。」
我確實感受到了,大佐的溫柔。

「一緒に…来るな?」

大佐,當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

而我終於也知道為什麼九號(同人作者)書中為什麼豆子會想著:

大佐、俺は、あんたと一緒には行けないけど、
どうかせめて、あんたの行く先が光であるように
祈るよ 祈る、祈るよ。

而豆子,當你拒絕了大佐,又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

在鋼鍊「另一個人的故事」中,大佐說:
「我們擅自認為某一天我們會走向相同的道路,但是我們的道路卻大大的分歧了。」

豆子說:「是嗎?
結果我們走向了相同的道路,我這麼認為著…
但是就算現在發現到了也來不及了…」

放手,但仍然心繫所有。

這是大佐獨特的溫柔。




我想起了劇場版中大佐獨特溫柔的笑容只給了一個人。

「またいつか、お前と会うことになるだろう……」

然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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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NG.LISA‘s DIARY】


天氣晴


距離准將失蹤已經一年了,仍然毫無音訊。

一年來,我們出動了軍部眾,憑軍部的力量在收拾戰爭殘局的同時,一邊尋找著准將的蹤跡,亦無所獲;聽說有人見到准將進入了那個被毀滅的小鎮,那裡幾乎被夷成了平地,連受害者的殘骸都找不全,我們一一檢視了遺骸,希望裡面不會有准將,然而屍體斷肢都焦黑得無法辨識了,加上在當時大火中沒有死亡的人也被鍊成陣消滅得無影無蹤。

哈博克還是暫停了認屍的動作,但是我們在小鎮中見到了另外一個鍊成陣,乾涸的血液並沒有被蒸發而被留下來了,指是誰也不知道這個鍊成陣與准將的失蹤有什麼關係,然而我還是渴望彼此是有關聯的。

昨天我回到了那個小鎮,看著斷垣殘壁忍不住哭了。

我們所冀望的平和國家似乎更遠更渺茫了,面對這樣的局面,我突然了解到,這已經不是屬於我的世界了;准將的離開,是不是早就已經預見了這種局面的發生?

今天下午,我和哈博克遞出了辭呈,成為東方司令部中最後兩個退役離開的人。菲力來了電話,邀我們過去利贊布魯同住,說阿爾馮斯、溫蒂都在那,我和哈博克答應了。

過去的一切彷彿黃梁一夢,我卻確知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天我偶然前往利贊布魯從羅賽那裡知道大佐來過的消息,然後匆匆忙忙地趕往郊外後,所見到的場景。准將最終還是沒有犧牲任何人,嬰兒我是在鍊成陣外的草上找到的,准將想犧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無論還有沒有機會能夠見到准將──不,羅伊.馬斯坦古,我都隱隱覺得,羅伊他一定找到他真正的道路指向,然後毫不遲疑地踏上了旅程。


除了祝福,我沒有第二句話想告訴他。







「莉莎,該走了。」哈博克敲敲門版提醒她。

「嗯,我就來。」闔上筆記,霍克愛微笑走至哈博克身邊勾住他的手臂。「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我哪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是什麼。」哈博克翻翻白眼,滿腹牢騷。「還是給妳挑好了,妳和羅賽都是女人,應該比較清楚挑什麼禮物她才會喜歡。」

「為她挑個結婚賀禮都這麼懶,你能不能改改你的個性啊。」霍克愛伸手打他。

「好好好,我們婚後我一定改。」

「沒有人求婚是這麼求的。」



門,緩緩被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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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及時趕到了現場,鍊成沒有成功。

不過莉莎的一槍卻讓羅伊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一個多月,肩窩上熱辣的痛感久久難消;在病床上的一個多月以來,他反覆地發燒夢囈,直到真正意識甦醒後所要面對的,卻是法庭的控訴和輿論的譴責。

他被起訴了。以人口買賣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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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形絕對無法稱之為約會。

可是為什麼旁邊的威士德的表情看起來如此得意,宛如得逞?

「你可以不要笑得這麼驕傲?」緩步踅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稍稍壓抑了愛德悶悶的聲音。有時候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突然有點後悔答應了威士德的午餐之邀,他不過是想要順道來購買一些書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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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愛德的靈魂和肉體還在真理之門內徘徊。


他要把他帶回來,用盡一切的手段。


「很抱歉。」他將張著大眼睛對他笑的嬰兒放在鍊成陣中。這裡是利賽布爾的近郊,他憑著人脈關係很快地找到了人口販子,花了少許的金錢就買到了一條生下就不被珍視的生命,在號稱和平盛世的現在真是無比諷刺,原來罪惡都是隱藏在街頭巷尾,誰都根除不了,至少他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鋼,回來吧。」


他退開到鍊成陣外,獨留嬰兒包裹著布巾躺在鍊成陣中央。銀白色的月光照耀得大地彷彿一片光亮,刺眼得教人不敢逼視。

他不清楚嬰兒、真理之門和賢者之石的相對關係,但是嬰兒和賢者之石必定是催化真理之門開敞的催化劑無疑,沒有賢者之石他只能利用嬰兒的生命姑且一試。

他已經無法掩飾無所遁形的落寞和悲傷,一切都顯得太過欲蓋彌彰。

希望變得純粹清晰,過去的回憶突然模糊,愛德的輪廓在這兩年的等待裡越來越漆黑將要融入黑暗,他自己的生命已經沾滿了溷黑的血腥,所以他開始恐慌哪天連在夢中也見不到愛德出現;搖頭俯首間,壓力瀕臨界線。




──愛德,我聽不見你的聲音。





三天前,他聽不見了夢中的愛德的哭聲。

「鋼,鋼,鋼。」瘖啞的嗓音緩慢地反覆唸咒,嬰兒驀地放聲大哭,刺耳的嚎啕聲充斥了整個郊野,羅伊站在鍊成陣的邊緣,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突起的指節泛出蒼白的顏色。只要雙手壓下鍊成陣面,然後就可以利用天真的生命換回愛德回歸的生機,只要一個動作。

沉默地佇立,羅伊仰覽黑色的天空,月亮的光亮仍然不比回憶的金色動人。呼吸緩慢吸吐,胸口的窒澀感泛漫了四肢百骸。

只要一個動作。




『那個不是媽媽……』




熟稔的哭聲猶然在耳。風險很大,說不定他帶回來的只是行尸走肉的肉塊。千百年來的質疑前仆後繼,換回靈魂和肉體的東西,真的存在嗎?

答案昭然若揭,只消他一個動作。




「鋼……」

反覆唸頌一如往常的稱呼,他輕輕閉上眼睛。









他難得地盛怒了,而且是勃然大怒。

為了愛德的傷勢,他破天荒地下了禁足令,奪走了愛力克兄弟自由旅行的許可,凍結了他們的帳戶,甚至將愛德從醫院遷到自家宅裡,只為了要就近監視愛德蠢蠢欲動的舉動。下令這兩個禮拜以來誰都不准前來探望,否則年終獎金這輩子都免想了。

「我說過,在你傷勢復原前不准再出門了。」他雙手盤胸用下巴看躺在床上氣得一臉鼓鼓的愛德。鋼這次太任性了,惹得一身傷口回來,連醫生都搖頭告誡了他這個上司不思體恤下屬。

他不思體恤?如果他真的不夠體恤的話就不會讓鋼渾身是傷了!太過自由果然是行不通的,至少鋼必須先養好身體才能夠繼續旅行,做到如此他自認已經仁盡義至,只要,鋼不要再如此不知好歹的話!

「你是誰啊!怎麼可以禁錮我的行動!可惡!我要告發你!」兩隻手分別被銬在床柱上,愛德奮力踢著細小的腿怒吼。「無能大佐──你放開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病人!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啦──」可惡,他才剛剛得知了賢者之石的消息,正是分秒必爭,怎麼可以為了區區傷勢而駐留腳步。

「『你討厭我』這四個字我已經聽膩了,換個台詞。」他一臉凜然,擺明這次決不心軟。雙手壓在愛德臉旁兩邊的枕頭上,羅伊微笑氣勢逼人,「鋼,我相信你並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你要怎麼胡搞瞎搞都可以,但是絕對不能無視於自己的生命,你的腦容量竟然小到忘掉這麼簡單的約定嗎?」

「你說誰是小到讓人看不見吃不到的小豆子啊!」愛德嗔目回瞪上司,吼到聲嘶力竭。「我才沒有忘記!」

「哦,很高興我們彼此之間有了共識了。那麼可以請你回答我嗎?」一掌撫上愛德滑嫩的臉頰,上面還有細碎的小傷痕;這小鬼絲毫不懂人的體諒,醫生說了,只要這幾天足不出戶做好防曬別曬到太陽,這些痂疤很快就會掉了。「你這一身傷痕累累是怎麼來的?如果不是阿爾逢斯硬把你拉回軍部,你打算要拖著這傷勢多久?」

「呃、我……」愛德微微畏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理虧,可惡,沒有大佐的厚臉皮果然到處吃不開,尤其是在厚臉皮的始祖面前。

「我可以將你的語塞當作默認嗎?」將臉靠近,大佐笑得有些咬牙切齒。

「我、我……」熱熱的氣息吹灑在臉上,愛德臉一紅,這樣親近的距離他還是不習慣。「奇、奇怪了,我又沒讓你傷到一分一毫,你對著我吼幹嘛啊?你坐在辦公室裡喝茶泡妹,做個高高興興領乾薪的白領階級,我身為被剝削的勞工,奔波在外風塵僕僕地都沒說話了,你居然還這麼大聲對我指責。」唔,大佐的笑容看起來好可怕。他拉高下巴,堅持把最後的嗆聲說完,「總而言之,我自己的身體自己負責……」聲音越縮越小,大佐的臉色隨著愛德話尾一落黑到無以附加。

「你還有臉和我討論勞工的問題,」如果他不小心掐死了愛德,絕對要去申請自衛殺人的免刑。「愛德華.愛力克,看來你對自己的存在價值實在是很不了解,甚至於近似於零。」

愛德哇啦哇啦不滿地大叫,「你憑什麼這樣批評我──」

「憑我是你的上司,憑我是大佐,憑我是羅伊.馬斯坦古!」

「以上理由不成立!」

「那,」羅伊惡意地舔了舔愛德的嘴唇,笑得很難看,「憑我是你的枕邊人成不成立?」

轟地紅潮爆開氾濫,一路延伸到鎖骨以下,愛德張口結舌一句話說不完整。張牙舞爪的腳丫子僵硬卡在半空中,熱呼呼的體溫幾乎就要冒出熱煙,「大、大大大大……」

「大佐。」觸感真好,再蹭蹭。

「哇──」慘叫一聲,愛德又開始批哩啪啦地踢腳。「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大色狼!我要告你侵犯童工!放開我放開我啦!」哪有人情緒轉換得這麼快,他還不能適應啦。

一把抓住小腳,羅伊非常乾脆地壓上國家鍊金術師,一口又一口啃著嫩豆腐,「我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存在。」

「為什麼?」愛德瞪大眼。

羅伊輕歎,「愛德,你永遠不明白你對我的重要性有多麼深。」

「什、什麼?」不爭氣地為大佐改變的稱呼心跳悄悄快了兩拍。

「你讓我很頭痛呢,愛德。」羅伊苦笑,捧著愛德的臉,「你和我很像,你知道嗎?」在生死上迷惘不堪,幾年前那個坐在輪椅上彷如不再戀棧生命的表情,至今仍然撼動著他;企圖改變生命的長度,愛德和他一樣都曾經如此天真。而他如今卻還是不知道自己選擇的路是不是正確的,但是他沒有後悔過。

「……不知道。」愛德一頓。大佐這是什麼意思?「可是,我不是你。」

「我知道,愛德,我知道。」羅伊他笑,輕輕吻上愛德的唇角。「你是愛德華.愛力克,最獨一無二的存在,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對我而言也是。我有時候會想,也許哪個地方還會讓我遇上第二個愛德華,但是我會知道,那個終究不會是你,這一些我都知道。而這,就是真理。」

「那你為什麼說……」

「因為見到你,我總是心痛。」羅伊笑著看怔愣的愛德,「你總是拒絕別人的援手,一個人辛苦地活著,就是因為你像我,所以我知道那會是多麼地無助,愛德。」

微張著唇,愛德無法否認那股鼓滿眼眶的液體是眼淚,「我……」

「所以,不要傷害自己,愛德。」羅伊吻住愛德,低沉的嗓音宛如起誓詛咒。「然後,你往前走,我會跟在後面。等到哪天你走累了,停下腳步,或者是你迷路了、不知身在何處,我會找到你,一定會找到你的。」

心機重的傢伙。

愛德咬著下唇,眼淚緩緩滑下。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羅伊霍然張開眼,踏入鍊成陣,雙手穩穩按上鍊成陣上複雜的線條。

鍊成反應立起,耀眼的光芒霎時籠罩了整個鍊成陣,嬰兒哭聲震天價響。

「不可以──大佐──!」



砰──!




話語未落,一聲劇烈的槍響劃破郊野的天空,將鍊成陣的光芒穿透過一條筆直的細微軌道,鮮紅的色彩驀然掩蓋了金黃色的燦爛。

……天空好紅哪。羅伊在見到黑暗前這麼想著。可惜,他向來愛的只是耀眼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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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然站起身往後退去,打開大門。

「你彷彿是見到洪水猛獸一般。」一隻大手壓住門板,修長的手指頭骨節分明。

沒有白手套,他沒有戴著白色的手套。愛德微微顫抖,回過頭,「……我和你素不相識。」即使看起來臉孔有多麼熟悉,但是他們所呼吸的空氣卻從來不相同。

「你能夠一言就指出我的稱謂,我不認為你和我素不相識。」

相似的臉孔眨眨眼,相仿的手指在下巴摩挲微笑,愛德握住門把眼睛直視著對方;連笑容都如此相似,這個世界竟如此隘小,他在慕尼黑一直的逃避,可笑他蓄意逃開卻踏入泥淖。他不想要遇上任何人,不想與任何人有牽扯的。

「可是我認識你,愛德華.愛力克。」他微笑,筆挺的軍服上徽章正閃閃發亮。「我千里迢迢來到這兒想要幫助你,你要直接拒絕一個朋友的出現嗎?愛德。」

愛德一震,沒有讓對方發現。為什麼要叫他那個名字?為什麼?他低下頭看著深褐色的大門,突然感到茫然。為什麼這麼像在夢境?為什麼連聲音都可以如此肖似?鍊金術的世界和這個世界一線相隔,那麼他為什麼總是跨不過這條線?

「我不認識你。」他抿緊嘴唇。

「現在就認識了。」男人笑。

連這般無賴的感覺都這麼相似。愛德眼眶一熱,看向門板。「我不想要認識你。」他的感情已如此脆弱,請不要再出現第二個他來提醒自己的無能為力。多看一眼肖似的臉,只是再度無言告知自己回去的路途多麼遙遠。

大手收回,收入胸口盤胸,「連問我的名字都不願意?」

不問就不走?「……貴姓大名?」問完,愛德打開門,不打算聽回答。

「羅伊.馬斯坦古。」男人聲音穩重中有高亮的聲線,和記憶中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我叫做,羅伊.馬斯坦古。」

邁入門內的腳步一止。

「那並不代表任何意義。」一頓,「還有,我叫『愛德華』,不叫『愛德』。」

然後,他堅持著僵硬的腳步直到躲入屋內深鎖大門,不讓自己看來像是落荒而逃並且狼狽不堪。

直到真正被迫面對,他才驚覺自己有多麼脆弱,脆弱到不敢正眼看待。

那個不是大佐,不是他。

愛德蹲在柱子旁,突然暈眩起來;對於那樣肖似的臉龐,他沒有勇氣承認。世界原來這麼渺小,千萬分之一的邂逅機率還是讓他遇上,但是他不是大佐、他不是大佐。搖頭灑淚,一次又一次地回答自己,那個人不是大佐──那只是這個世界中第二個相仿的臉孔,他與這個世界不該起任何共鳴,他終究不屬於這裡、終究是要回去的。

他有些恐懼,害怕自己的思考將與這個世界起了共鳴與連接,就等於切斷了回家道路的聯繫。一直以來他都小心翼翼地獨處,因為他曉得他得回去。

他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其實自己最深沉的傷痛。

他甚至不願意承認,誰會是自己最深沉的痛。

連逃避都不能嗎?愛德捂住臉,身軀一陣虛軟,想哭的感覺突然湧上來充斥了四骸,酸酸痛痛的悲哀隨著血液穿透了所有的觀感。他不能哭、他不能哭,他不願意承認回去的大門是打不開的,即使這裡沒有鍊金術,他還是要回去!

「這裡到底是哪理?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嘶啞低問,愛德用力眨去酸澀的欲哭衝動。

如果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他可以用無重數的理由說服自己,這裡不是屬於他的地方,這裡沒有溫蒂、沒有阿爾,而且,沒有他,沒有令自己最渴望回去的那個因素──

「愛德華?」

他猛地回頭,「老爸?」

霍恩海姆撫上愛德冷汗涔涔的額側,「你看起來很糟,怎麼了?」

「沒事。」深呼吸,愛德連忙用袖子擦拭險些激盪而出的眼淚,「我沒事、真的沒事……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不是說要幾個月後才過來?」心臟仍舊劇烈地膨脹萎縮,愛德扶著柱子感到微微頭暈目眩,「我不太舒服,要先去休息了。你自理,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就好了。」

這裡本來就是。「等等,我是來拿備份鑰匙給你的。」霍恩海姆拍拍腦袋,掏出銀色的鎖匙。「我只是經過這裡,待會兒就要去趕飛機了。另外,我要介紹一位朋友給你認識。」

愛德瞇細眼睛,而後又挑高眉毛,「一個人的交友品味果然時數十年來如一日。」

「欸?」霍恩海姆笑容微微僵在臉上。

一隻手指頭目標父親後方那張臉龐,愛德拉開笑意,嘴角小小抽搐,「我覺得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後方那位大叔是你叫來的,你說說看,不會就這麼巧吧?」跨步到父親身旁,愛德小聲地在父親耳旁咬牙切齒,「『羅伊.馬斯坦古』?連名字都沒有變,無論是在那裡還是這裡,你擇友的眼光往往讓人難以茍同。」

「啊、哈哈。」霍恩海姆拍拍腦袋,笑聲有些尷尬。「羅伊大佐是英國軍方的精英,別這麼說嘛。」

「你最好想個好藉口來說服我,他不是你蓄意叫來的。」

「你兒子對我的敵意真的很重,和你說的一樣,」被指名的主角走向前,攤攤手一臉溫和的笑,「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沒有任何原因,」愛德冷冷地一個白眼扔過去。「我看你的臉不順眼,你願意去整容嗎?」他繼續面對父親,聲調驀然爆發拉升,「你為什麼要找他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明知道我想回去的!你為什麼要找他來?你有必要這樣對我嗎!」對媽媽也是,老爸曾經為他們想過嗎?

「愛德華,你這樣的態度很糟糕。」來客臉色一沉,抓住愛德的手腕。

「放開我!你什麼都不懂!」愛德扯回手,恍惚中看到那樣相同的臉,心胸的傷口又被扯痛。

「但是你對自己父親的糟糕態度,誰都可以指責你。」

啊啊,好僵持的氣氛,他還是早點退場的好。霍恩海姆笑笑嘆口氣,將銀色鎖匙塞入兒子的掌上,「鑰匙就給你,至於你要交給誰我都沒有意見,無所謂。羅伊大佐是近期調來波蘭的,我要他稍微照顧一下你,你一個人在波蘭我總是不放心。」

他似乎有些明白愛德華堅持回去的癥結點在哪裡了,是他這個父親顯得太遲鈍了。他找來羅伊只是為愛德華加重了壓力,他不該以為只有阿爾才是愛德華所害怕面對的;愛德華對於這個世界太過於恐懼,而他的恐懼一切都來自於強烈渴望回去的悲哀。

愛德抬高眼看父親,金色的眼瞳有黯淡的顏色。握緊了鑰匙,他聲音依舊微弱,沒讓任何人聽見,「……不對,他不是羅伊……」

「愛德華,你不能總是讓自己這麼疲累。」霍恩海姆轉過身,厚重的背影籠過愛德所有的視線,「即使你不認為我是你的父親也好。」他走至好友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兒子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我走了啊。」

緩緩的腳步離開,愛德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身體內彷彿流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不再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眼神瞥向來客,「──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啊呀,好兇,「我沒有騙你,我的確叫『羅伊』,但是不姓『馬斯坦古』,」他伸出手,「我叫『羅伊.威士德』,請多多指教。」

盯著那雙手,愛德響起那個夕陽下同樣的場景,他別過頭眨了眨眼,喉頭梗塞,「以後請不要開這個名字的玩笑。」

「為什麼?」威士德的聲音突然低了溫度,「你父親也是這麼說,你也是這種態度,我很好奇,我和你有什麼過節嗎?」

「有,」愛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望著威士德的臉龐,不停地不停地想起回憶中奔走的回憶,而這些回憶他已經不再想起很久很久了,因為他知道每次回想後的夜晚都是不眠的孤單,他害怕、也不想一個人面對漫長的夜晚。於是愛德長長的沉默,好久後才又開口扔下一句回答,扭頭離開。





「──因為,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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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OND】

比拿可婆婆端起茶杯,右手靠著杯座靠近唇邊,緩緩地啜飲白霧繚繞的茶香。老花眼鏡下的雙眼瞧也不瞧旁邊站得筆直的男人,心滿意足地為茶香嘆了一口氣,再輕輕放下茶杯。

「我說過了,我們這裡沒你要的資料,愛德在離開村子前就把家都燒光了,連帶所有關於鍊金術的資料,」她拿起煙斗咬在嘴裡,「所以,很抱歉,我沒辦法幫上你的忙。」

「我知道阿爾馮斯重新學習了鍊金術了,」他從中尉那邊輾轉知道了所有的消息。「我不認為他可以毫無參考資料就從零開始,想必阿爾馮斯有他的管道。鋼……愛德他至少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在利塞布爾,請您高抬貴手給我個方向。」

「和你說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再問都是徒然。」吐出煙圈,比拿可婆婆決定關門逐客。「老人家年紀大體力不行了,我要休息,麻煩你離開吧。」背過身子,比拿可婆婆無意繼續理會不速之客。對他們而言誰都不願意忘記愛德,但是兩年過去了,愛德毫無音訊,連阿爾都不得不屈服於現實壓力;從半年前阿爾不發一言地回來利塞布爾後,沒有人再敢提起愛德的名字;過去那個少年如今在這個世界中已經成了禁忌。

世事如此諷刺哪。

「或是愛德曾經留下什麼物品,請務必讓我查看一下。」

「沒有,愛德都帶走了。」老人家脾氣可是比年輕人還拗,比拿可婆婆沉下表情。「准將,基本上我不認為你有那個資格可以查看愛德的物品,即使你是他上司也一樣,如果你是要探索鍊金術的問題,麻煩另尋高明。」

婆婆看來對他的敵意很重,好感度很低啊。「比拿可婆婆,您只說對了一半。」

比拿可婆婆咬著煙斗挑眉看他。

「我的確是為了鍊金術而來,」他笑容可掬,唇角彎成完美的弧度,「但是我的目的是愛德,鍊金術只是過程之一。」

「哦?」這倒有趣。比拿可婆婆背著手重新坐落椅面。

「簡單地來說,」羅伊眼睛清澈如水,溫柔似水,聲音若水:

「我只是等不下去了,也不願意只是等下去。」

比拿可婆婆微微一笑。





他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撥開臉上的硬皮書,羅伊爬爬紊亂的髮線打了個呵欠。

後來比拿可婆婆將地下室借了他,並且和他約束不得出現在溫蒂的面前;她們能夠理解戰爭的殘酷,卻無法體諒戰爭的手段。於是十數天以來他都躲在這間狹隘的地下室中,數量可觀的藏書讓他著實花了好幾個不眠不休的白日夜晚才閱讀完畢,愛德的師父和霍恩海姆留下的資料仍舊太貧缺,疲乏的精神和壓力折磨得羅伊幾乎身心俱疲。

沒有。沒有。都沒有。

翻遍了書籍,沒有任何相關的資料;究竟人體鍊成會有什麼。雜髭叢生,雙眼血絲,兩頰削瘦,卻都比不上心頭上每翻過一頁更加重的哀傷。

然後,他聽見了敲門聲。

「你是……?」打開門,他看見了有著粉紅色瀏海的少女。「羅賽……?」

少女微愣,接著點了點頭。

「大佐,你認得我?」被請入室內,羅賽端坐在羅伊好不容易才清空的木椅上。「我不記得您曾經和我見過面。」唯有她瑟縮躲在牆角避免戰火時,曾經探頭見過這樣威風凜凜的軍部上司。

他沒有糾正羅塞的稱呼,簡單地回答,「我在愛德的報告上曾經看過妳一次。有事?」羅伊揉著太陽穴,精神頹靡。

「大佐,您的眼睛……」

「沒事,老花眼。」碰觸著黑色的眼罩,羅伊笑笑。

「我……我現在借住在比拿可婆婆那裡……」羅賽深吸了口氣,十指交纏。「愛德失蹤那天,我是最後看見他的人。」抿緊唇,羅賽急速地眨著眼,「我原本都忘了,在我醒來之前的事情發生過程,我只記得阿爾犧牲了自己救回了愛德,接著愛德要我離開留下自己……其餘的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但是,這兩年間,我斷斷續續地想起來了。」

「你見過愛德最後一面?」羅伊聲音有些遲疑。

「嗯。」肯定地點頭,羅賽抬起眼睛,「我想起來,全部,包括『真理之門』。」大佐看起來好可怕,比拿可婆婆說得沒錯,需要愛德的人不只他們,有人也是深深愛著愛德的,甚至愛得更深,她沒有權利隱瞞自己所知阻止他人去找尋愛德。而她只是害怕,即使知道了一切,誰能夠真的找到愛德將他帶回來?她情願模稜兩可抱持著希望。

「真理之門……」羅伊細細揣摩了這四個字。「我似乎曾聽霍恩海姆和愛德提過『門』的存在,卻僅是一知半解,『真理之門』,那是什麼?」甚至也沒有任何資料提過真理之門。

「那是人體鍊成的時候才會出現的門扉,沒有人知道門的對面是什麼。阿爾的身體以及愛德的手腳就是被真理之門奪走的。」羅賽回想起那天驚心動魄的情景仍會恐懼。「那天……人造人的手穿過了愛德的心臟……」她顫著唇瓣,娓娓道出,「愛德、沒有呼吸了……」

羅伊驀地閉上眼睛,呼吸變得粗重。雙手插在口袋中,他靠門而立。

「血……滿地都是血……」鹹澀的淚水盈滿眼眶,羅賽聲音哽咽。「但丁夫人說,嬰兒可以打開真理之門,所以我看到了,真理之門……然後,但丁夫人和其中一個人造人離開了,阿爾、阿爾利用鍊成陣,把愛德換了回來……」

「為了得到什麼……就必須失去什麼……付出相等的代價……」鍊金術的原理,是嗎?羅伊苦笑。原來是他付出的還不夠?「然後愛德醒來後,又用自己換回了阿爾馮斯?」理所當然,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愛德走得這麼快意,想做的事情從不遲疑。他已經不是小孩了、他有自己該做而必須去做的。

「嗯……嗯。」羅賽捂著嘴哭泣,想到愛德那天耀眼溫柔得過份的微笑。「對不起……我應該留下來的……我不該把愛德一個人留在那裡,我竟沒有猜出來阿爾對愛德的重要性竟然這麼深……愛德情願犧牲自己也要換回阿爾……」

淺淺吐出二氧化碳,羅伊低下頭掀起自嘲的嘴角,「妳留下來也挽回不了什麼的。」愛德恁地固執。愛德走得太遠了,這次他手鬆得太快來不及抓緊他,報應來得如此迅速,失去愛德的時間過得飛速對他而言卻度日如年,數算每個浪費等待的時日,他還能忍受失去他多久?

「大、大佐……您不怪愛德不告而別?」愛德一走留下了多少人的痛苦,她怨的是這點。「您不會怨恨他不說一句就離開?您不怨恨他沒有考慮到其他人感受一意孤行嗎?」她不能理解。

搖頭以對,羅伊睜開獨眼一笑。

「妳不會知道愛德對我有多麼重要。」重要到他情願毀滅世界來換取他。「我不會阻止他,他想做的我都會全力支持,即使愛德選擇的是消失以奪回阿爾馮斯的生命,我也不會阻止他,但是──」重心前移,背離開門板,「我不會讓他離開我離開太久的。」

「大佐……」

「真理之門……愛德就是去了那裡嗎?」他想起來了,斯卡曾經利用里奧小鎮的鍊成陣,一次全面地殺戮了上千個軍人,當愛德與他重逢見到地圖所示曾經很激動。真理之門和賢者之石……?「愛德有提過賢者之石嗎?」

「是阿爾,阿爾他就是賢者之石。」羅賽睜大眼,「可是已經沒有賢者之石了!愛德說,為了讓以後不再有追尋賢者之石的人,所以他才選擇這樣毀滅的方式。」所有的路線都被封閉了,阿爾才會如此黯然神傷地回來利塞布爾,她看得出來阿爾其實不想放棄,但是路在哪裡?他們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也許當時因為賢者之石在現場,所以嬰兒還活著,可是賢者之石已經不存在了,沒有方法再打開真理之門了。」同樣的方式,也許只是白白損壞一條生命。

「沒有方法了……嗎?」羅伊低低回問,望向窗戶外。

「我不知道,我們都嚐試過了,可是我們找不到方式。大佐,」羅賽喚他的稱號,「我始終有個問題想問愛德,他卻沒來得及回答我。」

羅賽站起身,看入羅伊僅存的右眼。

「如果他有一雙完好的腳,那他要走去哪裡?」她問得悽涼,然後又笑得燦爛,「大佐,如果您遇見了愛德,請你幫我問他。他沒有跟上我們離開的背影,所以我知道,我們並不是他所追求的方向;如果您遇見了他,請務必要幫我問。」他們做不到的,也許大佐做得到;大佐的眼神如此堅定,她都不禁動容,而愛德,你怎麼捨得放棄這些愛你的人?

「妳認為我找得到他?」

「不是我認為,而是大佐你。你覺得你找得到愛德嗎?」羅賽笑著問。「你覺得,你自己夠堅強失去愛德後,一個人存活下去嗎?」

羅伊從口袋中握緊了銀懷表,皺起眉,右手拄著下巴沉吟若有所思,接著突然抬首微笑。

「羅賽,妳說過用嬰兒可以打開真理之門,是嗎?」

──不,他不夠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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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日麗。

愛德抬起頭白色手套遮著艷陽,一手叉腰笑容很得意。低頭再次逡巡衣著一次──

外套,沒有毛球,ok。褲子,昨天晚上燙過了,ok。鞋子,擦得晶亮晶亮還會反光,perfect。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連太陽都特別大,風吹來都顯得涼爽有勁,哈哈。伸伸懶腰舒展了筋骨,愛德昂首闊步地踏入未來的頭家辦公室,志得意滿。

軍部看起來真是氣派壯闊,不愧是吃政府油水而被創造出的,裡面養的無能也比一般場所要來得多。所謂無能,指得更精準一點的話,就是他跟前門內的那位未來上司,某位以無能出名的中佐,據說晉升希望無窮。

真是……國之將亡。「腐敗的軍部就由我來拯救吧。」叉腰對著門板笑得很猖狂。

打開門,立正。

「愛德華.愛力克,來報到了!」直挺挺地站著,一手舉至額間行軍禮。嗯嗯,很完美的表現。笑得彎起的眼睛不能自己地微微洩漏出得意的情緒。今天走馬上任第一天,總要給上司留下個好印象。

撐著下頜,伸手朝抽屜摸出目標,隨手往屬下方向一扔,愛德手忙腳亂慌慌張張接住銀懷表的動作讓他的唇角稍微拉高。「哪,接好了。」

「真是的,再怎麼樣至少也用更令人感動的方式給我吧。」杏眼圓睜,愛德表情很不滿;起碼他是千里迢迢來到中央,努力用功讀書花了好多精神心力才考到這個執照,中佐難道不能稍微為他感到驕傲一點嗎?

呵口氣,用白手套擦了又擦銀懷表閃亮的外殼,愛德的眼睛更亮。小心翼翼地將它繫上腰間,腰側沉甸甸的感覺比想像要要來得容易習慣。

「哦,例如說?」靠上椅背十指交握,中佐大人挑高右眉看著新進屬下。

「例如說,」雙手伸直搭上辦公桌,愛德得寸進尺仰前身子,「你可以雙手遞給我,或是在一個個正式的儀式上交給我──總之,都比用丟的好。」銀懷表的價值彷彿都被中佐一扔給扔掉了,枉費他心心念念這個身分。

「外在的動作都是虛假的。」羅伊突然有點好笑,這傢伙腦袋裝些什麼?「恭喜你成為軍隊的走狗了。銀懷表拿到後你可以走了。」揮揮手,大爺他準備送客。

現在是什麼態度啊。「什麼嘛,是你問我要不要當國家鍊金術師的耶。」面對上司趨之而後快的行為,愛德憤憤不平,只差沒揮拳抗議。「就算我的目標不在富強報國,又看不起軍部走狗,也不必那樣冷漠吧。」看了真令人不滿。

哦?學愛德傾前上半身,羅伊勾勾手指頭,勾來一顆金黃色的小腦袋,「你似乎對於我很有意見?」

「你覺得呢?」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愛德皮笑肉不笑。

盯著閃耀著光芒的瞳孔,羅伊瞇起了眼睛微微笑了開,驀地出手揉亂近在咫尺的三千金絲。「明明還是個菜鳥就敢和上司挑釁權威,你膽子不小嘛。」噙著惡意的微笑,羅伊湊近一張帥臉呼吸愛德的鼻息。「看你一身嚴謹,想必整理這身行頭很久了吧?」

拍開作亂的大手,愛德咬牙切齒陪他笑、笑容有點使力下而產生的顫抖,「我服膺於羅伊中佐,不敢輕拈虎鬚,中佐無須多心。倒是你的臉會不會靠得太近了?」

「不過你頭髮是自己綁的嗎?後腦杓有一綹沒有綁上哦,腦門上翹出好幾撮亂七八糟的頭髮,你該不會一路上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吧?」撥撥愛德翹起的頭髮,羅伊即使坐著依然足夠居高臨下眺見金色髮色中右旋的軟毛。

欸?「不會吧!」百密一疏。索性一手扯下髮圈,愛德終於了解今天前往軍部的途中,為什麼市集上每個路人甲乙丙丁都瞅著他瞧,偶爾還掩嘴偷笑;真是世風日下、人情冷暖。頹靡地低下頭,愛德又猛地抬頭險些撞到羅伊俊挺的鼻樑。「我說你啊……」

「叫我中佐,」挑弄小豆子頭頂上的雛毛,羅伊大手覆頂。「當然你要加上個『大人』二字是更好的了。」

這人實在很難討人喜歡。大大的眼睛瞪過去,愛德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有禮貌些。「請問中佐大人,我拿到銀懷表後的第一件任務是什麼?」即使自己的表情似乎很難不扭曲。

暗笑隨聲響起,羅伊毫不掩飾他的調侃:「你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心甘情願的。」在屬下褪去一身偽裝的禮貌前,他補上一句話堵住他的火氣,「對了,你的稱號已經下來了。」輕輕一頓,羅伊的聲音低幻如咒:

「──鋼の鍊金術師。」

他一愣,跟著笑開:「很諷刺,但,很適合。」

羅伊心裡一震,沒有忽略去愛德那樣亮眼的笑容在自己的心口撞擊出了多大的口子。










「啊。」愛德摸摸口袋,為自己的健忘咋舌。「差點忘了銀懷表不在自己這裡了,真是麻煩,應該找個時間去買個新的才是。」銀懷表用了這麼多年,一時實在改不掉習慣,它不僅在旅行途中拿來賒帳容易,身為懷表原來的功能猶在。

剛搬來波蘭半個月,不曾整理年久失修的新居所他無視了十數天還是舉手投降,於是他整理了一個下午總算有個雛型出現;老爸為他找的住處其實不錯,如果忽略掉讓他站在門口傻眼的蜘蛛網、厚厚灰塵的話,對他一個人來說,實在是大得有些讓他心虛。

庭院深深,陽光照耀得如此鮮明,他站在廣闊的庭院中伸著懶腰,舒舒筋骨。院子中還有很多行李還沒搬入室內,波蘭居大不易。

『地方這麼大,你看起來更小了。』

想到某人制式化促狹般的回答,愛德臉立刻黑了一半,「豬頭大佐──你說誰是一踩就到的小豆子啊啊啊啊!」他朝天怒吼揮拳,「你無能到現在告訴我時間都不行!王、八、蛋!」啊,吼完好舒暢。

「三點四十七分。」聲音含著笑意,「沒想到初來乍到就有人恁地大膽直呼我軍階仰天大罵,波蘭的風氣真是教人不敢恭維。」

低沉的嗓音從頭頂上傳來直透耳膜,銀色串鍊連接起時間搖落在眼前,精緻的雕飾,時針和分針穩穩劃開一百八十度的角度,愛德眼睛一眨太陽的白光將來人的輪廓畫出光芒彷彿見能夠見到走馬燈輪轉,他猛地抬頭,怔愣渾身劇烈顫抖。



「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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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隨著玻璃門的敞開,幾許悶熱的暑氣飄逸進涼爽的咖啡店中,門上的鈴鐺詔告新客人的光臨,穩穩的腳步聲雜沓中有秩序地踏入店內,金色的光芒引得店內客人側目以對。

然後,幾雙軍靴停留在角落的桌前。

「准將。」

沒有放下報紙,墨黑的字體後方沉默回應。一隻骨節分明的右手探到咖啡桌上,端起縈繞著熱氣白霧的咖啡杯移到唇邊,飲入香淳動人的極品咖啡,紅色的嘴唇微微往上一勾。

「准將,該回去辦公了。」來人不厭其煩地提醒他,立正的姿勢一絲不茍。旁邊幾雙墨綠色的軍靴黑亮得刺眼。

「唉,」終於擱下報紙,他修長的腿交疊在大手之下,輕輕瞇起的眼眸裡帶著小小的無奈,「難得這麼美好的下午,何必逼我回去待在那個毫無人氣的辦公室內呢?」他笑,「人生得意須盡歡,不如你們也陪我一下吧,這一杯咖啡我請,不必客氣。」

金色長髮的女人表情不變,倒是她身邊俊逸的男人很誇張地歎了一口氣,搔搔金色短髮,「准將,你已經一個禮拜沒辦公了耶,你也稍微為我們這些下屬想想好嗎?」老實說,他還不想換上司,有個打混而又不僭越的上司是下屬的一大樂事。

「哦。」短短應了一聲語氣詞,他再度端起咖啡品嘗人間美味。

哦?哦是什麼意思?

和女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金色短髮的男人聳聳肩乾脆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勾勾手指頭喚來服務生,「麻煩給我一杯藍山,謝謝。」

女人一瞪眼,堅持固守崗位。「准將,您數日曠職,已經引起議會的注意了,麻煩您現在隨下屬一起回去軍部。」不理隨自己來的男人朝自己散發的閃亮笑容,她抿緊嘴唇,未達到目的決不罷休。

「哈博克,」准將傾前身子,雙肘擱置在玻璃的桌面上,對著對面的下屬竊竊私語,音量不大不小,恰好只讓他們聽得見。「這麼多日子以來,你還沒感化中尉啊?」這樣的待人態度實在讓人吃不消。

「准將,你知道的,」哈博克差點淚灑青衫袖,提起這個就心酸。「我也和她說過好幾次了,用這麼態度和人說話會凍傷人的,什麼都公事公辦,對於我們這種想偶爾聊聊『私事』都會嚇得打退堂鼓。」

「是囉。」他抬眉瞥向忠心的下屬,不意外在中尉的臉上見到淡淡紅韻飄起。「不過好像也有一點進步了。」

「准將你也這麼覺得啊?」哈博克呵呵一笑,咬著煙很得意。

「哈博克,容我提醒你,這裡是禁煙的。」中尉的眉毛若有似無地一挑,軍靴的鞋跟不經意地往哈博克伸長的右腳上一踩一轉,踩得哈博克立刻歪曲了臉,香菸陡地掉落在腿上,又燙得哈柏克手忙腳亂。

揉揉眉心,准將笑得很沒同情心。哈博克真是屢試不爽,倒也樂在其中就是了。

「您的咖啡。」服務生端上熱騰騰的飲料,眼神顯得有些明顯慌亂,被這群耀眼的軍人們嚇得不敢多駐足一秒。軍人在國內惡名遠播,尤其是之前的內戰讓軍部的臭名更是雪上加霜,對於身分是軍階的客人,能避多遠是多遠。

「等等。」哈博克出聲呼喚。

「欸……是、是?」刷地嚇白了一張臉。

「小費。」揮揮手上的大鈔,哈博克將它擱入服務生伸來微微顫抖的手掌中,看他低頭稱謝連忙退場。食指和拇指夾起瓢羹,他瞧著泛著銀光的瓢羹光芒懷疑,「怪了。」

「怎麼?」

「是我長得太帥還是太像兇神惡煞?怎麼見到我就跑?」撕開糖包和奶精,他一股腦地全倒入黑色咖啡中。

「我想應該是後者。」他笑著回答,然後拉開他身邊的另一個位子,抬首向伊臉凝重的屬下微笑。「霍克愛,坐下吧,妳一直站著會影響到其他客人和店家的。」

默默地考慮了一下,霍克愛順從地坐下。「准將,您真的不回去嗎?」多年來打滾官場,頂頭上司狡猾的程度有增無減,顧左右而言他的技巧越來越好了;也唯有哈博克傻傻地就這樣被他拉走話題。

「我回不回去,對於上面那些老傢伙們似乎並無大礙。」他優雅地用食指背抹抹眉毛,回應得漫不經心。「大不了是被抓了個尸位素餐的罪名,把我從職位上一腳踹下來,基本上我並沒有任何損失。」那群議會的巨頭們或許反而會龍心大悅;功高震主,他習慣了。

總是這麼說。「准將,您的理想呢?」那樣完美而至善的國家,他們便是為了准將的理想而奮鬥著的。

「大總統嗎?」他側過頭看向玻璃窗外,記起過去他常掛在嘴邊的目標。路上行人匆匆,笑容竟如此刺目;他不願再看,轉回頭瞟視咖啡旋轉的漣漪泡沫。「我的迷你裙計畫啊。」他驀地微微一笑。

「是啊,」被中尉氣勢十足的眼神一瞥,哈博克乖乖放下香氣撩人的咖啡接上話尾。「我會永遠追隨你的,准將。」准將剛剛那個笑容笑得真虛無飄渺,難怪莉莎總擔心准將哪天會透明消失。

靜靜地不發一語,他支著右頷微笑。

時局變遷,他已經知道什麼可行什麼不可行。議會替代總統獨掌大局的現象,只是將政權轉移到黨派團體,事實上究竟有多少改革實行還是可議。如今他再當上大總統,還有什麼意義?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輕輕地呼了口氣,他的笑容很溫柔。「我要外調利塞布爾,申請書我已經遞上去了,決定應該這幾天就會下來了。」他有些好笑看著下屬們驚愕的表情;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這樣錯愕。「你們不必跟著我來,我去那兒絕對不會是辦公,你們留在中央,還有自己的事情該做。」

「准將。」莉莎張開唇又闔上,突然無言以對,一股酸澀的苦味泡泡充塞了喉間。

「胸無大志,去那兒養老也不錯。」他笑,「聽說那兒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沉默難堪地載三個人之間流轉,准將悠然自得的神情讓莉莎有些惱怒。

「……這算什麼?」莉莎放輕聲音。

「莉莎。」哈博克覆上莉莎的手背,感受到莉莎細不可聞的顫抖。

「……這算什麼?」她直直地瞪向准將,握緊拳頭。那她之前下定決心要保護著他的決定算什麼?「休斯的死算什麼?我、哈博克、阿姆斯壯少尉,還有普雷達少尉、法爾曼准尉、菲力上士,我們對你而言到底算是什麼?」

他緩緩闔上眼睛。

「你的理想呢?你的決意呢?你知道你在為什麼而在浪費生命嗎?」

他張開眼睫,隱藏去微笑,墨黑的眼眸沒有明亮:「霍克愛,很抱歉。」他頓了一下,「我對我的無能很抱歉。」曾經有個少年抓起他的手晃著罵他,他以為自己足以握住一雙手,直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終究還是不夠寬大到攫抓住自己唯一想要的。「可是,我已經等了兩年了,霍克愛,他仍然沒有回來。」

她一愣,溫熱的酸澀逼上眼眶,她咽住眼淚,不肯在上司前示弱失態。

「我知道我不能只是一味等待他。」他別過臉,聲音很堅決。「妳不知道我夢到多少次他哭著對我說他想回來,妳不知道當我伸出手碰觸不到他的時候心裡的痛楚;霍克愛,已經兩年了,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我怕我等下去只會失去他。」

她一顫,眼淚滑落掉在她和哈博克相握的手上。

「我知道他想回來,可是他回不來。」愛德哭泣的臉太悲傷,他看到的時候只是心痛。那扇大門太厚重,他推也推不開,愛德蹲在門後頻頻掉淚,慌張見不到自己的叫喚簡直使他心裂神傷。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這樣的折磨?「霍克愛,抱歉,我自大的習慣果然還是改不了啊。」

「……對不起……」她捂住嘴,為准將顯而易見的哀傷而哭泣,可是他提起來往事的聲音仍是那樣雲淡風清。她不希望准將宛如行尸走肉班地過著日子,那看在他們眼裡都心酸。

哈博克從口袋中掏出今日前來的目的,銀色的懷表上面有鮮血的痕跡。「這是阿姆斯壯少尉今天拿來給我們的,據說是在伊修巴爾那個被毀滅的小鎮發現的。」

他接過懷表,看見銀懷表的蓋子開關損壞,輕輕一碰便跳開來。

DON’T FORGET 3. OCT. 10.

「這是……」他抓緊銀懷表,肌肉深深地陷下。

「本來是要繳回的,但是阿姆斯壯少尉留下來了,沒有給阿爾丰斯,他說,也許你更有能力使用它。」

他將銀懷表靠近心臟,金屬冰涼的外表透過衣衫接觸不到心跳。

「──准將,保重。」他知道,准將現在只是需要離開。

「嗯。」他放鬆地笑開,擁有戰友們的支持,這比什麼都要來得有效。他不能容許自己不勇敢,那對兄弟可以犧牲自己來換回對方,他如何能夠讓自己苟且至此?

掌中的銀懷表磨損了外表,滿是刮痕還有拭不淨的黑色血痕,他卻從裡面看到一個久違的笑容,於是無法自已地渾身顫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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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一九三一.五.六

古老的大宅,斑駁的牆壁。

「我能知道你的去處嗎?」父親頂頂眼鏡,嘴角邊的微笑上方有清楚而明顯的法令紋,嘴角一彎就深深陷下;父親原來也已經蒼老了,生命的永恆在現在看來竟如此短暫而可笑。換取而來的第二段生命,身處在這個時代中他卻惴惴不安。

低下頭,然後再抬起頭。

「我要到波蘭去。」

「為什麼?」父親回問。「那裡有你想要的東西嗎?」

停下整理的動作,厚重外皮的精裝書停在盒子上方沒有動靜,少年抿抿唇,突然感到一陣落寞。自己所想要的──?

三年前的希望,與三年後的想望。

「嗯嗯,」他搖頭,微微地瞇起了眼眸,小心不讓自己想到記憶中的某些部分;有些事情總是一想到就會掉淚,然而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再繼續哭泣。這裡不是屬於自己的世界,而自己也不屬於這世界,這裡一切都顯得太陌生。「慕尼黑我已經待得更久了。」

他讀過書,這裡的機械技術觀念其實和鍊金術殊途同歸。如果說一切事物都是原子所構成的,那麼解構再結構的裡面是相同的,所以如果能夠將人體原子解構的話,也許有機會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只是,「門」要怎麼打開?

即使時空不同,但是生命的存在都是一樣的真實,他沒有任何能力可以利用生命來敞開真理之門,去外太空吧,宇宙也許有門的鎖匙。慕尼黑看來沒有他所想要的答案,他想去波蘭找找。

「你沒有讀過愛因斯坦的書嗎?」相對論,時間和空間是相對的。

「那個太詭譎了。」用時間和空間來相互論述闡敘,他還不能理解這樣抽象空虛的理論。

「你到了那邊後三個月,我會跟著過去。」父親看來很不捨,相聚不久就要分開,他仍舊無法放心未成年的兒子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盤上孤單生活。急著離開,原因是這個嗎?「這裡沒有你所留戀的嗎?」

「我所留戀的……」驀地噗哼笑出來,他沒有察覺也無力克制熱熱的溫度從臉上滑竄而下,原來自己控制悲傷的能力還是這麼地差勁。他緩緩地眨眼,看向高大的父親,「要做到不失去精神和肉體,我無意識間讓自己來到了這哩,這表示意念或許比真理還要強大。然而我還是找不到任何辦法回去,可見沒有『門』,一切都是高談闊論紙上談兵罷了。」

「愛德華,」父親走向少年蹲下身子,拿起散置在一邊的書籍遞給他。「只要堅持著信念,很多事情都可以達到的。」

可是媽媽等了一輩子,卻沒有等到丈夫回來。少年接過書,心中的苦澀因為父親的鼓勵而更加難嚥。

「老爸,你覺得,我是一個『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回去。」他聲音變得低啞,「老爸,我很想很想回去。」

「我知道。」父親伸手摩挲了少年的頭頂。這是十年來的第一次,分別後他不曾這樣親暱地碰觸過他;而他事實上竟是他的親生兒子。「我知道你很想念阿爾,我相信你能回去的。」這樣兄弟的羈絆,沒有任何時空可以阻隔。

他持續用力眨著眼,有些喘。阿爾失去他可以活得很好,是吧?有比拿可婆婆,有溫蒂陪他,還有師父、師丈。一體兩面間終究被扔下的是自己,也許被扔棄的自己對每個人而言都已經是死亡的代言詞。那麼、那麼──

那個人也是這麼看待嗎?

「老爸,沒有人知道我來到這裡。」

躲在父親的大手下,他想起另外一雙溫暖的手。

父親收回手,看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說著話一邊流著淚。「嗯,沒有人知道,也許。」他不夠了解自己的骨肉,不曉得他的悲傷從何而來如此深刻,他甚至沒有開口問。自己對兒子來說,或者更勝似外人。

「對於他們來說,我是不是已經死亡了?」

少年困惑地詢問,金色的大眼睛中一次又一次被透明無色的液體朦朧去了視線。

──或者說是,情願不曾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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