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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他足不出戶,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踏出去;每天的三餐都是自動擱置在房門前,姊姊貼心的舉動讓不二窩心不已。那天他甫甦醒,就被自己難得一見的好精神給微微驚嚇,十年來難得好眠,自己能夠不帶任何夢境地睡去實屬奇蹟。

似夢非夢緩緩低沉悅耳的安撫聲莫名在他醒來後還纏繞著他,那樣熟悉的聲音他努力說服自己那只是南柯一夢,或者是日有所思所導致的後果,陡遇手塚而波瀾萬丈的心情給自己帶來的影響他不是不明白。

可是唇上抹煞不去的溫暖卻使他倍感困擾許多天。

他不敢出門怕又偶遇了誰,怕自己又控制不了潰堤的感情。

「但是這麼下去只會給姊姊添麻煩。」微嘆出無奈的氣息,不二知道家中存糧不能不補,姊姊工作繁忙,常工作到三更半夜才拖著疲憊身子回來,自己孤僻幾天但不能逃避一輩子,該做的家務還是要乖乖負責。「等等去超市一趟好了。」超市離住宅區有一段距離,剛好可以趁此出遊。

掀開棉被,不二換上輕便的上衣,自衣櫃抽出長褲。

叩叩。

啊,姊姊沒去上班嗎?「等等,我在換衣服。」順暢地套上褲子,不二埋頭進床頭櫃找出其他保暖衣物。「可以進來了。」

老舊門板咿啞地發出聲響,腳步停在門口沒有踏進。

「姊姊,感謝妳多日來的照顧,等一會兒我去超市一趟,晚上為妳做一頓好料的好好謝謝妳。」怪了,手套呢?手套手套手套……「姊姊,你有看到我的手套嗎?我記得上次我回來後直接扔在房裡,沒拿去洗啊。」

「我幫你拿去洗了。」

猛地震懾,不二停下翻找的動作,微微發抖的雙手洩露出急欲隱藏的態度。這個聲音,不是由美子,不是隔壁的街坊鄰居,更不是他到倫敦後任何認識的友人──

「手塚!」一回身,不二驚愕的表情不亞於在咖啡廳偶遇的時候,甚至於還超過多多。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眼神向四周迅速的巡迴過一次,熟悉的擺設、珍愛的仙人掌、一樣窗外的天空,不二確定自己是在自己的房間中。那麼他怎麼進來的?他怎麼會知道這兒的?抓緊床頭的長欞,冰藍純粹的眼眸瞪著他不敢動作。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雙手盤胸,手塚站在門口壓迫感十足。「十年闊別,我以為你忘記我了。」

「我的確忘記你了。」手塚意指咖啡廳的那次相逢,他不是不懂。不二翹起精緻的鼻尖,「那是我們的約定,不是嗎?」從今以後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他忘不了當自己與手塚交換諾言的時候,自己有多麼的痛撤心扉,幾乎以為自己將不會再次如此哀痛欲絕。

「我向來不與不熟識的人做任何的承諾。」大步一跨,手塚邁入不二小小一方天地。嚴峻的臉色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起伏;不二所居住的房間竟如此簡陋,這代表什麼意義?「你的房間很簡單。」

「這是我的喜好。」譏諷地彎起笑臉,他不認為目前手塚還有權過問他的生活。「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怎麼進來的?原來部長大人有私闖民宅的興趣?」

他喚他部長,就表示他放不下過去,也意味著不二是特意與他隔絕往來。「是令姐請我進來的,我是堂堂正正地自大門進入。」拉過一張木椅坐下,手塚交疊雙腿,「你搬來倫敦。」語調平淡,他在陳述事實。

他居然登堂入室得這麼自然也太過囂張跋扈。沉下臉,不二對於姊姊驚人的記憶力暗嘆無力;十年確實不是個小數字,姊姊也已經忘記手塚了,也許她只記得多年前有位喪失喜怒哀樂能力的網球部部長。「你要離開了?」無心敘舊,不二冷了聲,一心只想趕走不速之客,還他清靜。

「不,我已經在這兒定居了。」不二的笑顏睽違已久,可惜一閃即逝。

「什麼意思?」下巴縮了縮,臉色鐵青,不安的預感在心底成形。想起數天前姊姊好意的詢問,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姊姊竟然如此疏忽大意,更不相信自己竟親口應允引狼入室。

不二的臉色不太好。站起身,手塚靠近不二,並不打算讓不二繼續逃避。已經十年了,他不想再花費一個十年愚蠢地閃躲,對自己是,對不二更如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與不二的距離僅於短短數公分,不二急促起伏的胸膛甚至幾欲觸碰到他的軀體。

發覺對方來者不善,不二努力壓下泛酸的眼眶,伸出手掌抵住意欲更進一步的手塚的胸口,杜絕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被手塚探知得一清二楚,掌下傳來的熱度使得周圍空氣凝滯起來。

手塚變了,變得讓他膽跳心驚,然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的一顆心載浮載沉,不能自制地因為手塚的出現而悲傷雀躍;不該是這樣的,一切都不該如此,他與手塚應該是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你想毀約?」盯著手塚深邃魅黑的瞳孔,他直指而出。

「毀約?我們曾經約定過什麼嗎?」手塚淡默地撩起不二掉至眼前的棕色髮絲,在順至耳後時粗糙的指繭有意無意地劃過不二冰涼的臉頰,引起不二微微的戰慄。「我說過,我不會與不熟識的人做任何約定。」他再次提醒他。

別過頭,不二不願意分享彼此的空氣。「那你想怎麼?」他不懂手塚來找他,所要的到底是什麼?

晨曦刻畫出絕美的側臉,不二的輪廓泛著淡淡的金色,卻映照不出深深隱藏的哀傷。唯有這點,他不容許被任何人發現。

「你。」簡短的音節,輕易勾走不二的心律。

「我不懂。」

「你懂。」令人窒息的空間圍繞住兩個人,手塚比十年前更深富壓迫感,也更懂得怎麼勾橈不願意正視他的不二。骨結分明漂亮得媲美鋼琴家的手指頭捲起不二的髮鬢,讓柔順的頭髮纏繞著食指。

沒有撥開手塚的騷擾,抬頭打量手塚,不二瞇細的雙眸透露出隱含的怒氣。手塚厚而重、濃且沉的氣息有意無意地融入自己呼吸的空氣內,那股太過熟悉又顯然陌生的感覺莫名牽動不二潛伏的心火。「我們不認識。」他仍堅持這一點,最後的防線。

「就像三天前你對我的堅稱,你不是『不二周助』?」

「……我不是手塚國光所認識的不二周助。」而是遠居倫敦多年,膽小怯弱的不二周助。低聲回應,不二沒有錯過手塚雙眉間比十年前更加鐫鏤堅毅的溝槽,此時正緊密地靠攏,總是抿得平平的唇角卻揚起一絲笑意。

「那麼,」伸出手不容不二躲避地握住不二未擱置在自己胸前的小手,「很高興初次見面,不二周助。」微笑深陷,手塚的淺笑世故得讓不二頓覺刺眼,毫不掩藏的算計更讓不二往後再退一步,直到背脊抵上粗糙的厚牆。「從今此後還請多多指教,我的──室友。」

「我拒絕。」手塚親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二喉頭一緊,嘶聲逐客,拒絕手塚的步步進逼隔絕自己所有的出路。他總是如此,探知別人的真心是否真的趣味至此,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一樣,手塚窺探他的心情向來毫不遮掩,「我的拒絕讓你很滿足?」

「不,但是讓我很挫折。」抬起不二塑形美好的下巴,手塚帝王般的氣勢只比學生時期充足數倍。「不二,難道你不能不再躲避嗎?」感嘆的嗓音有常年的滄桑,「你總是不願意告訴我,你究竟害怕的是什麼。」

沉默下來一言不發。

他怕的是什麼?淺淺吐息,對於手塚眼神中清晰映照的倒影中自己的表情顯然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控制得宜而微微安心。「我在害怕什麼,你不是最該一目了然?」手塚的眼神含意深沉,悠悠長長,而他一如往常的心顫。

哀傷染上冰藍色,手塚一怔無語。不二的眼神悲傷得逼近於十年前那天孤身來找自己,大雨不歇的夜晚──

「手塚,平靜的生活,你吝惜得不願意施捨嗎?」一字一句穩穩詢問,縱使不二聲音再如何鬆軟,這句平淡如水的質問卻如同長劍般刺入手塚的心槽,惡狠狠地剜痛了五臟內腑。

「不二。」

「我會向姊姊提出建議,請你離開。」穩穩地下了結論不讓手塚有任何上訴機會;他不會再讓手塚恣意地侵入自己的領域,這次他僅讓它純屬意外,不會再漫地發展下去。

惱怒猛地侵略手塚的神情,捏著下巴的手指微用力,手塚霍然低下頭攫取住不二的唇瓣,強勢地讓不二含入灼熱的觸覺。熠熠輝爍的眼珠對上不二粲然生輝的瞳孔,纖柔的雙唇較之起記憶中還要來得甜美無儔,纏綿交纏的舌尖探入溫熱的口腔勾動彼此的情欲蒸騰,熨燙了咫尺天涯的心臟。

搖搖欲墜的理智崩裂,不二顛倒的苦楚與情感猛烈倒灌,吞沒了自己。

他並不溫柔,牙齒囓咬的力量使得不二唇瓣微微吃疼,威脅氾濫的淚水在眼角一滑,迅速沒入耳畔的髮叢中。無力掩上雙眼的不二,終於不再與那樣咄咄逼人的燦光對峙,然而自己卻不能避免地被揉合進手塚的體息。

如果他承認自己長年慢慢竟沒學習會如何遺忘,是不是很愚蠢?

淡淡的煙草味麻痺了嗅覺,難掩沉淪。

「鈴──」

陡然拔尖響起的單調電話聲硬生生抽回激盪的心神,也將不二扯回自己的世界裡。

倉皇推開手塚,他跌跌撞撞地奔下樓,連忙接起作響的話筒。

「喂?」捂住話筒,不二的肩膀還在顫動,聲音乾澀異常。

「周助?」女性特有的細音竄入耳膜,連帶撫慰了激情褪去後徒留的悽楚。

「姊姊?你在公司?」

沉穏的腳步聲尾隨而下,不二強迫自己忽略灼人的視線燒痛自己的背部。他不能再待在這兒……不能……

「對不起,周助,我這幾天公司突然遣調我去負責日本的一件case,剛被告知這幾天不能歸家,必須亦步亦驅陪著客戶,所以這幾天我是不能回去了。」討饒的聲音在不二眼前勾勒出由美子雙手合十的歉意,卻添冷了自己的身軀,冷得體溫瞬間下降。

「妳的意思是……」

「這幾天就委屈你了,麻煩你自給自足吧!」聲調轉為開朗,「你見過新室友了嗎?這幾天我在公司加班不能回去,來不及介紹你們認識,接著又公務纏身,直到現在才能抽空打一支電話問候。」

「妳這幾天、沒有回來?」艱澀地反問由美子。這麼說來,這幾天照顧他的,不是姊姊,而是手塚;他竟恍若未知天真地度過了這麼好些天,那麼,夜夜好眠的原因是因為他近在咫尺嗎?握緊話筒,乳白色纖細的手背上有突起細微的血管。

低低接收了姊姊的諄付,結束五分鐘簡短的對話,不二緩緩放下話筒。

「這幾天,都是你?」無法抑止的顫抖填滿聲音,疑問低切平淡。

「嗯。」

他承認了。吞嚥唾液,不二顫巍巍地轉過身,對上永遠若有所思的光華,卻不敢問慰藉自己好好安眠的聲音究竟是不是他。

姊姊要留他下來,她很喜歡手塚,她說手塚可以照顧他免絕她的擔憂。

他只能張口結舌無法給予姊姊任何驅逐手塚的藉口,姊姊什麼都不知道,他同樣無意讓她知道什麼,千言萬語他卻什麼都不能說,所以手塚的留宿已經是既定事實。

他躲不了嗎?

幽幽的靈魂張唇低訴,不二觸目所及迷惘朦朧,破裂的胸口止不住疼痛,聲音遙遠得不像是從自己聲帶中發出:「──十年,不夠嗎?」

「足夠,」手塚直直看進不二靈魂深處,「足夠讓我確知,我所想要的。」即使會傷害身邊所有的人甚至自己,他也義無反顧。

十年,夠嗎?怔忡捫心自問。

他只知道,十年,並沒有消耗去任何一分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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