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站在樹下,抱著貓咪的屍體哭得很傷心。

天空澄藍得不可思議,整片天空上甚至沒有雲在流動,輕微的風吹過樹葉搖落幾片葉子,沙沙的摩娑聲掩蓋不去他悲切的哭聲,嗚嗚咽咽,他抽搭著有一下沒一下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哭得透不了氣也沒注意。

他只想著他養的貓咪死了,媽媽說他會過敏不能養,那隻貓咪是他偷偷背著媽媽撿來,然後養在後院,天天都省下自己的晚餐來餵小貓。

上次給裕太發現了,裕太嘲笑了他好一陣子,於是他皺了一張臉狠狠的好幾天都不理他,直到裕太舉白旗投降,答應要幫自己信守秘密,絕對不會告訴媽媽和姊姊。他知道給姊姊知道了的後果,一定是當天街坊鄰居都會知曉,所以他千叮萬囑弟弟絕對不能透露出一點口風。

吸吸鼻子,他用力揉揉淚眼朦朧的眼睛,才剛揉過,眼淚又啪搭啪搭地掉下來。


手上的貓咪溫度開始消失了,和以前抱起來的感覺很不一樣;以前的貓咪抱起來暖暖、綿綿的,比家裡的抱枕還要舒服,所以他有時候都會趁家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貓咪帶進房間,陪他靜悄悄、心驚膽跳又心滿意足的睡過一個晚上。

可是他還沒幫他取名字,前兩天才剛剛和裕太約定好,明天要一塊兒幫貓咪取名字的,可是今天他去給貓咪稍早餐的時候,發現他一動也不動了。

他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叫了也不應聲,他頓時明白了書上所謂「死亡」的意義。

孤零零地,他抱著貓咪的屍體跑到後山的大樹下,終於隱忍不住於是大哭。

他還想和小貓咪一起吃飯、他還想和小貓咪一起睡覺、他還想和小貓咪一起玩耍──他還沒為他取名字,他想了好幾個閃亮亮的名號,他甚至還沒決定要用哪個。

哭了好幾個小時,弱小的手臂酸麻得幾乎不能動彈,可是他百般不願意放下貓咪,緊緊地抱著,捨不得讓貓咪離開他。

他不敢在裕太前面哭,也不敢在姊姊面前掉淚,他是個乖孩子,所以不能哭。

緩緩蹲下,他把臉埋在貓咪的毛皮中,呼吸彼此的空氣。鼻子搔癢得好想打噴嚏,又和眼淚一起噴得滿臉涕泗綜橫,狼狽得讓他無暇顧及純白的上衣都髒了,還不時撫摸著貓咪軟軟的毛。

他是要來幫貓咪挖墳做墓的,這兒風景好,而且他常來這兒爬樹玩,他想讓貓咪一起陪著他。

舉起右手擦掉眼淚,他很努力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即使徒勞無功。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大哥哥走過來摸摸他的腦袋瓜,透明的眼鏡鏡片下黑色的眼珠很漂亮。他沒見過這個哥哥,而他也不喜歡自己哭泣的時候被人瞧見,所以一雙大大的眼睛充滿了防備瞪著陌生人,眼眶裡還蓄著滿滿的鹹水。

「你在哭什麼?」

「你是誰?」

他退後一步,雙手將貓咪抱得好緊。

「你哭得好大聲,遠遠地我就聽見了。」

「我不認識你。」站得直挺挺的。

對方盤著胸,用高出他兩顆頭的身高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小腦袋瓜,臉上沒有一點笑容,左邊的眉毛還挑得高高的。他長得比姊姊的男朋友還要好看,可是看起來很不近人情,他不喜歡這樣的人。

「我在睡午覺,是你吵醒我了。」他低下頭,折起疏落有致的眉毛,指責他放肆的行為。「你在哭什麼?有人欺負你?還是肚子沒吃飽?」

一句問號,把他剛剛壓抑下的情緒又扯回,臉一皺,嘴唇一抿,豆大的眼淚又開始一顆一顆摔落在草地上,接著無聲的抽泣演變成放聲的痛哭:「嗚嗚……嗚哇──」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為什麼這個陌生人可以看到他哭得好難看?

他是乖小孩,他是最乖巧的好小孩。

「吵死了。」大哥哥沉聲一喝,把他的哭聲逼回喉嚨中,只剩下聲帶還微微顫動著威脅潰堤的哭聲。「你的貓死了?」

點點頭。大哥哥他有發現。

「給我。」

他佔有慾十足的轉過身子,緊閉著嘴唇直盯著對方,搖搖頭拒絕;這是他的貓咪,不給人的。用力搖散一頭茶色的頭髮,瀏海被他搖到自己眼睛裡頭,他眨眨眼眨不去異物感,戴著眼鏡的大哥哥頂頂眼鏡,幫他撩起來擱勾在耳後。

「你這麼用力搖頭,會搖笨的。」大哥哥的嘴角淺淺拉起一條法令紋,笑了,笑得很自信。

「你騙人。」下意識反唇相譏;他在書上才沒見過這種說法。

大哥哥抱過小貓的屍體,連帶著將他一起攏近懷裡。「你要幫他造個墳墓吧?」看見他眼睛裡漸漸迸出水亮的色彩,那個大哥哥撇過嘴:「我幫你弄,你把貓放下吧,你抱很久了,手會酸。」

有點不敢置信遇上好人的好運氣,醞釀的掉淚衝動控制不住,他又哭得不能自己,一聲一聲地含糊不清地邊使勁點頭邊道謝:「謝、謝謝大哥哥……謝謝……」

其實他只是感到很孤單。

一個人笑著一點也不快樂。

所以他找了貓咪陪伴,找了機會哭泣,不要誇獎不要讚揚,只想要有一次笑起來是單純的笑。

「把眼淚擦掉。」

「嗯。」一摸乾癟的口袋,他壓下頭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滿臉水嫩地通紅,很羞愧。「我、我忘記帶手帕出來了。」

高大的身影跨前一步,抬起他的臉,用手指頭揩去他臉上的淚痕。「那就不要再哭了。」

於是他坐在樹根上,腳邊躺臥著貓咪,看著大哥哥揮汗如雨地用手挖出個深坑,然後才讓他放入貓咪,陪著他一起一抔一抔覆上黃土。空氣中漾著青草翻新的香味,聞起來比雨過還要清新,擦去臉上的汗水和淚水,他忍不住掛上燦爛的笑意。

雙手合十,拍兩下:「貓咪,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叫你──上了天堂後你一定可以過著很幸福的日子,希望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可以見面,那時候我一定會幫你取的既漂亮又響亮的新名字,約定好了唷。」

張開眼睛,眼睛旁邊是白色襯衫,他瞇著微笑的眼睛抬起頭,一愣,然後忍不住開懷大笑。

「啊哈哈哈……你的臉、你的臉……」都是泥土,左一塊右一塊的,「好好笑……哈哈……」

「你的比我還嚴重,還有眼淚。」大哥哥蹲下身子,朝他臉上一抹,唇角劃開,這次笑得很單純的開心。

那個開心的笑容,他昏昏沉沉的,卻好幾年都忘不了,那天那個陽光、那個風速,那個氣溫和那個笑容。那個大哥哥眼鏡下黑得發亮的眼珠,暖呼呼的手掌,還有他和他,捧腹笑倒在草地上,草地上淡淡的氣味。

記得,眼鏡底下大哥哥的眼睛很漂亮。




後來,他很快就知道那個大哥哥的確不是住在這兒的人,也許真的只是路經,包括那棵大樹,包括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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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圓一雙眼睛,冰藍色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繞。

「不二,」手塚嘆口氣,揉揉眉間,放下手上的資料夾,徹底被情人的脾氣給磨出一層厚厚的無奈感。「有什麼事一次說完好嗎?」

「沒事。」不二靠在高級檜木製成的全黑辦公桌邊,撇過臉。

陪著他在辦公室裡兩個小時批改公文,蠢蠢欲動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伸直頎長的腿,移開和辦公桌的距離,拍拍自己的大腿,「過來。」

從善如流,不二笑彎了一雙眼,立刻坐上專屬於他的位置,雙手環繞上手塚的頸項,並且為親愛的情人按摩著左肩。「哪,手塚。」

「什麼事?」

「眼鏡拿下來好不好?」

沉默地盯著情人五秒鐘,手塚唇邊一笑沒有詢問原因,取下了眼鏡握在手上。

修長的右手自動自發壓下不二的後腦,脣齒相濡,纏綿汲取著屬於彼此的味道,舌尖牴觸直接的完美觸感,細細摩擦唇上的細紋,空氣中溼度開始升高,血管的血液流動的聲音變得明顯,而擂鼓似的心跳聲卻被掩蓋過去。

突然張開眼睛,不二直視著近在咫尺未加掩飾的一雙眼睛,嘴邊一抹笑還噙著:「你的眼睛,和我一個故人很像呢。」

手塚吻著他的唇瓣,挑高眉,不置可否,唇角略略洩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

大樹下的男孩,哭顏也一樣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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