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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然站起身往後退去,打開大門。

「你彷彿是見到洪水猛獸一般。」一隻大手壓住門板,修長的手指頭骨節分明。

沒有白手套,他沒有戴著白色的手套。愛德微微顫抖,回過頭,「……我和你素不相識。」即使看起來臉孔有多麼熟悉,但是他們所呼吸的空氣卻從來不相同。

「你能夠一言就指出我的稱謂,我不認為你和我素不相識。」

相似的臉孔眨眨眼,相仿的手指在下巴摩挲微笑,愛德握住門把眼睛直視著對方;連笑容都如此相似,這個世界竟如此隘小,他在慕尼黑一直的逃避,可笑他蓄意逃開卻踏入泥淖。他不想要遇上任何人,不想與任何人有牽扯的。

「可是我認識你,愛德華.愛力克。」他微笑,筆挺的軍服上徽章正閃閃發亮。「我千里迢迢來到這兒想要幫助你,你要直接拒絕一個朋友的出現嗎?愛德。」

愛德一震,沒有讓對方發現。為什麼要叫他那個名字?為什麼?他低下頭看著深褐色的大門,突然感到茫然。為什麼這麼像在夢境?為什麼連聲音都可以如此肖似?鍊金術的世界和這個世界一線相隔,那麼他為什麼總是跨不過這條線?

「我不認識你。」他抿緊嘴唇。

「現在就認識了。」男人笑。

連這般無賴的感覺都這麼相似。愛德眼眶一熱,看向門板。「我不想要認識你。」他的感情已如此脆弱,請不要再出現第二個他來提醒自己的無能為力。多看一眼肖似的臉,只是再度無言告知自己回去的路途多麼遙遠。

大手收回,收入胸口盤胸,「連問我的名字都不願意?」

不問就不走?「……貴姓大名?」問完,愛德打開門,不打算聽回答。

「羅伊.馬斯坦古。」男人聲音穩重中有高亮的聲線,和記憶中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我叫做,羅伊.馬斯坦古。」

邁入門內的腳步一止。

「那並不代表任何意義。」一頓,「還有,我叫『愛德華』,不叫『愛德』。」

然後,他堅持著僵硬的腳步直到躲入屋內深鎖大門,不讓自己看來像是落荒而逃並且狼狽不堪。

直到真正被迫面對,他才驚覺自己有多麼脆弱,脆弱到不敢正眼看待。

那個不是大佐,不是他。

愛德蹲在柱子旁,突然暈眩起來;對於那樣肖似的臉龐,他沒有勇氣承認。世界原來這麼渺小,千萬分之一的邂逅機率還是讓他遇上,但是他不是大佐、他不是大佐。搖頭灑淚,一次又一次地回答自己,那個人不是大佐──那只是這個世界中第二個相仿的臉孔,他與這個世界不該起任何共鳴,他終究不屬於這裡、終究是要回去的。

他有些恐懼,害怕自己的思考將與這個世界起了共鳴與連接,就等於切斷了回家道路的聯繫。一直以來他都小心翼翼地獨處,因為他曉得他得回去。

他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其實自己最深沉的傷痛。

他甚至不願意承認,誰會是自己最深沉的痛。

連逃避都不能嗎?愛德捂住臉,身軀一陣虛軟,想哭的感覺突然湧上來充斥了四骸,酸酸痛痛的悲哀隨著血液穿透了所有的觀感。他不能哭、他不能哭,他不願意承認回去的大門是打不開的,即使這裡沒有鍊金術,他還是要回去!

「這裡到底是哪理?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嘶啞低問,愛德用力眨去酸澀的欲哭衝動。

如果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他可以用無重數的理由說服自己,這裡不是屬於他的地方,這裡沒有溫蒂、沒有阿爾,而且,沒有他,沒有令自己最渴望回去的那個因素──

「愛德華?」

他猛地回頭,「老爸?」

霍恩海姆撫上愛德冷汗涔涔的額側,「你看起來很糟,怎麼了?」

「沒事。」深呼吸,愛德連忙用袖子擦拭險些激盪而出的眼淚,「我沒事、真的沒事……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不是說要幾個月後才過來?」心臟仍舊劇烈地膨脹萎縮,愛德扶著柱子感到微微頭暈目眩,「我不太舒服,要先去休息了。你自理,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就好了。」

這裡本來就是。「等等,我是來拿備份鑰匙給你的。」霍恩海姆拍拍腦袋,掏出銀色的鎖匙。「我只是經過這裡,待會兒就要去趕飛機了。另外,我要介紹一位朋友給你認識。」

愛德瞇細眼睛,而後又挑高眉毛,「一個人的交友品味果然時數十年來如一日。」

「欸?」霍恩海姆笑容微微僵在臉上。

一隻手指頭目標父親後方那張臉龐,愛德拉開笑意,嘴角小小抽搐,「我覺得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後方那位大叔是你叫來的,你說說看,不會就這麼巧吧?」跨步到父親身旁,愛德小聲地在父親耳旁咬牙切齒,「『羅伊.馬斯坦古』?連名字都沒有變,無論是在那裡還是這裡,你擇友的眼光往往讓人難以茍同。」

「啊、哈哈。」霍恩海姆拍拍腦袋,笑聲有些尷尬。「羅伊大佐是英國軍方的精英,別這麼說嘛。」

「你最好想個好藉口來說服我,他不是你蓄意叫來的。」

「你兒子對我的敵意真的很重,和你說的一樣,」被指名的主角走向前,攤攤手一臉溫和的笑,「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沒有任何原因,」愛德冷冷地一個白眼扔過去。「我看你的臉不順眼,你願意去整容嗎?」他繼續面對父親,聲調驀然爆發拉升,「你為什麼要找他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明知道我想回去的!你為什麼要找他來?你有必要這樣對我嗎!」對媽媽也是,老爸曾經為他們想過嗎?

「愛德華,你這樣的態度很糟糕。」來客臉色一沉,抓住愛德的手腕。

「放開我!你什麼都不懂!」愛德扯回手,恍惚中看到那樣相同的臉,心胸的傷口又被扯痛。

「但是你對自己父親的糟糕態度,誰都可以指責你。」

啊啊,好僵持的氣氛,他還是早點退場的好。霍恩海姆笑笑嘆口氣,將銀色鎖匙塞入兒子的掌上,「鑰匙就給你,至於你要交給誰我都沒有意見,無所謂。羅伊大佐是近期調來波蘭的,我要他稍微照顧一下你,你一個人在波蘭我總是不放心。」

他似乎有些明白愛德華堅持回去的癥結點在哪裡了,是他這個父親顯得太遲鈍了。他找來羅伊只是為愛德華加重了壓力,他不該以為只有阿爾才是愛德華所害怕面對的;愛德華對於這個世界太過於恐懼,而他的恐懼一切都來自於強烈渴望回去的悲哀。

愛德抬高眼看父親,金色的眼瞳有黯淡的顏色。握緊了鑰匙,他聲音依舊微弱,沒讓任何人聽見,「……不對,他不是羅伊……」

「愛德華,你不能總是讓自己這麼疲累。」霍恩海姆轉過身,厚重的背影籠過愛德所有的視線,「即使你不認為我是你的父親也好。」他走至好友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兒子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我走了啊。」

緩緩的腳步離開,愛德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身體內彷彿流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不再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眼神瞥向來客,「──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啊呀,好兇,「我沒有騙你,我的確叫『羅伊』,但是不姓『馬斯坦古』,」他伸出手,「我叫『羅伊.威士德』,請多多指教。」

盯著那雙手,愛德響起那個夕陽下同樣的場景,他別過頭眨了眨眼,喉頭梗塞,「以後請不要開這個名字的玩笑。」

「為什麼?」威士德的聲音突然低了溫度,「你父親也是這麼說,你也是這種態度,我很好奇,我和你有什麼過節嗎?」

「有,」愛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望著威士德的臉龐,不停地不停地想起回憶中奔走的回憶,而這些回憶他已經不再想起很久很久了,因為他知道每次回想後的夜晚都是不眠的孤單,他害怕、也不想一個人面對漫長的夜晚。於是愛德長長的沉默,好久後才又開口扔下一句回答,扭頭離開。





「──因為,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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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ho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