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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不在家嗎?嗯,我只是想告訴你,日本今天的天氣真好,學校東邊的牆腳邊縫隙裡長了一棵小草很可愛。我去了海邊攝影,風平浪靜的,沒有你的日本連風都停止了。」沉默。「嗯,那就這樣,晚安,祝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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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還沒回來嗎?現在德國那裡應該是快要半夜了吧?好久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了,很不習慣。今天大石叫我們跑了三十圈操場,乾又發明新的飲料了。上次和你說的小草已經長高一公分囉,時間過得好快。那──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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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像總是錯過,呵呵。對了,今天電視上有播到德國的風景唷,雖然只介紹了十分鐘,但是我有錄下來,重複播放了好多次,鏡頭裏好多路人,不知道那些人群中有沒有你。」沉默。「你還是沒回來嗎?那、我去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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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喂……」聲音有些顫抖,沉默搖擺間字句破碎不成文,最後終於轉變為啜泣,嚶嚶切切直到再也聽不見聲音。

嘟嘟嘟嘟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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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很大曬得他皮膚發紅,他悄悄靜靜地蹲在牆角邊不發一語,只是盯著一公分高的小草一整個上午都不動,沒有風小草依舊活得顫巍巍地有些發抖,他默默看著小草搖擺身體臉上沒有微笑,抱著膝蓋他蹲著把下巴埋在膝蓋中。

他什麼都沒在想,只是想欣賞努力生存的模樣。他沒用心活過,做所有的事都是漫不經心的,課業是、日常是、人際關係、休閒興趣也是,他從沒真正的喜歡過一樣東西,但是他知道他很聰明,所以他探過一次又一次的冒險。

夢想很美他卻不知道什麼叫做夢想;小草翠綠的葉子被太陽曬得有點焦萎,如果認真掙扎地生活失去該有的優雅,那這樣的生存究竟該不該被讚賞?生命的存在意義又要陪同怎樣的價值觀才是正確的?

他想起自己最喜歡的一本書,當中那個驕傲的玫瑰花拗折了風骨也許始終也無法與心愛的小王子相守,玻璃圍罩外的風雨飄搖,玫瑰花在玻璃中哭泣沒有人聽得見。

盯得視線微微花了,他揉揉眼睛。

「不二,你在這裡做什麼?」同班同學的菊丸好奇地探過頭。

維持著不變的動作,他沒有回頭,「在看小草。」

「哦。」陪著不二一塊兒蹲下,菊丸搔搔翹起的髮尾皺皺鼻子。「雜草有什麼好看的?路邊不全都是草嗎?這有什麼好看的?」

「我想看他會怎麼死。」聲音從膝蓋的褲管中傳出顯得悶悶地不暢快。「上次我來看他的時候才這麼一丁點兒大,」他伸出手指頭比出大小,「可是這會兒已經長得這麼高了,生命力很頑強。我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死。」又以什麼樣的姿勢而死。

堆起眉頭菊丸很認真地思考同學的問題:「拔起來就死了吧。這種雜草隔幾天工友伯伯就會拔除了,活也活不了多久。」笑得亮眼,菊丸兩個指頭一併夾住小草用力往上一扯,「看吧,就這樣。」連根帶葉,剛被拔起蒼白的根部在他的眼前晃動。

頭有些暈,太陽似乎太大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急需要氧氣。

「不二不二,那我們生物報告就挑這株小草吧?好不好?我去查查這株草是什麼種類的,待會兒記得過來唷!」刷地站起身,菊丸蹦蹦跳跳地跑向同一組組員。「欸欸欸!你們聽我說──」

看著鬆軟的土,他心底忽然空空的。唇輕輕張開,他欲言又止,事實上,他不曉得自己想說什麼,只是覺得必須說些什麼以讓自己確認自己確實存在。生命如此脆弱,那玻璃圍罩下的玫瑰花是不是應該選擇活得像朵溫室的花朵永不得超生不能踏出自己的步伐?

如果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玫瑰花,那他的玫瑰花還活著嗎?

眼睛澀澀的,他發現自己鼻頭開始發酸。

「吶──不二!」

遠遠地,菊丸的聲音傳過來。「不二不二,老師說找到研究對象就可以自由下課啦!」沒等到他的回應,菊丸又一跳一跳地奔過來帶著明朗的笑容,他覺得有點刺眼所以移開了視線。「不二。」菊丸一下子又跑到他身邊,蹲下。笑咪咪地。

「嗯。」他輕輕地應。

「今天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告訴你,」雙手誇張地畫出一個大圓,「今天大石幫我帶了一個這麼大的壽司便當,他還要我告訴你,他有幫你做芥茉口味的,所以一定要你過來和我們一塊兒吃,」嘟著嘴,「否則那些芥茉壽司也沒人吃,擱著也浪費──那是大石特地做給你的唷!」菊丸很用力地強調。

他的同班同學很有活力,他微微笑開。

看到他的笑容,菊丸很高興地蹭蹭他的臉頰,知道他答應了。「太好了,那下一節課大石會過來找我們,你不可以一下課就跑掉唷。」像是發現了什麼,菊丸突然指著天空大叫,「啊!不二,你看你看!」

順著纖細的指頭看去,天空晴朗無雲,只有一道剛剛劃過的飛機雲特別顯眼。

「好漂亮的飛機雲唷!」聲音充滿讚嘆,菊丸手掌托著頰笑得很美麗。「吶、不二,你說手塚現在在德國在做什麼?睡覺?讀書?還是在打網球?總不會在看電視吧?」

久久沒有聲音回應,菊丸納悶地轉過頭看向他,「不二?我在問你手塚的事呢。不二?」

他愣了一下。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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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助,你的咖啡都已經冷了,快點喝。」

「啊、對不起。」他連忙端起冷掉的咖啡一口吞入。入口的剎那皺了一下臉。很苦。

「真是的,你在想什麼呢?」嘆了口氣,她很無力,轉動手上的原子筆往後椅背一躺。「最近老見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啊你?」

「對不起。」他低下頭微微笑著。站起身,他重新盛了一杯咖啡雲煙繚繞。

「等等,」她叫住他,揮揮手,拉長了手臂將咖啡杯遞向他。「我也要一杯,謝啦」

端著兩杯燒燙的咖啡,他將其中一杯端放在姊姊的面前再坐回椅子上。剛煮好的咖啡特別地香,竄入嗅覺容易讓人產生幸福的幻覺;他吹了吹把朦朧的白煙給吹開,喝下第一口咖啡,沒加糖的咖啡好苦。他咬咬舌頭想起一個喝咖啡堅持不加糖的人。

撕開兩包糖包和奶精,由美子絲毫不客氣地全加入杯中,再拿瓢根拌了拌。「好了,那我們繼續吧。該做的作業還是得做完,親愛的不二周助先生,請你不要再恍神了,不然這份報導我可能今天是完成不了了,請您高抬貴手救救姊姊吧。」

他笑得愜意,瞇起的眼睛教人什麼都看不見。「請。」

「再來,」她翻開下一頁,「請問不二先生,你第一次接觸攝影是在什麼時候?」

「中學。」

「中、學。」飛速的原子筆寫下回答。「可以給一個比較精確的答案嗎?比如說是中學幾年級?」

手肘擱在餐桌的白巾上,「中學一年級下學年,加入網球社的前一個禮拜。」

啊啦,可真是精準。她瞥了一眼弟弟微微笑了一下,寫下。「接下來這個問題,讓你接觸攝影的動機是什麼?是有什麼契機還是一直都很喜歡呢?」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低下眼瞼,喉嚨變得有點乾澀。「真正讓我頻繁接觸攝影是因為國一時有一天我在無意間拍到了某位網球選手的比賽,鏡頭中那位選手的認真顯得無比驚艷,那時候我才決定要開始真正學習攝影技巧。」

停下紀錄的筆,由美子驚訝地看著弟弟:「原來是這樣,我都不知道呢。是誰啊?那個讓我弟弟舉世驚人的偉大人物是誰?你認識嗎?」

端起咖啡在唇邊徘徊又放下。「……忘了。」

「嗯……」忘了啊,有點可惜,她頗想見識是何方神聖。轉轉原子筆,接下來,「下一題,問些比較私人的問題以讓喜歡你的人能夠更認識你;聽說中學的不二周助是曾經風靡一時的網球選手,請問為什麼不在網球界繼續發展呢?」

「因為沒有繼續打下去的理由。」頓了一下,他的下巴緊了緊。「不過,如果我在網球界發展的話,也就不可能在攝影界深造了,有得有失。」補充了幾句他又笑得一派優雅,手掌偎著暖暖的咖啡杯。

「那麼繼續下一題。」將長髮撩到耳後,由美子認真地抄下答覆。突然她俏皮地挑起眉毛,笑得有點壞,「不二周助先生,請問你的戀愛史?」

「零。」

「欸?」原子筆停駐,由美子著實給嚇著了,一臉驚愕。「不可能吧?我記得你中學的時候──」

「沒有開始,無所謂結束。」溫柔地笑,他沒發現自己笑得有些悲傷。「連失戀都稱不上,在告白前就分開了。」

時間空間擴大,在當中的所有情緒都被丟擲沉淪,他的感情不足一哂最終在聯繫不了只被以為默認的默契中荒蕪,他才驚覺到,沒有承諾的愛情,其實什麼都不是。他竟然曾經如此渴求著口頭的承諾甚至夭折了自己的驕傲;百轉千迴他想到蛇告訴小王子的那句話:「在人群中也是會寂寞的。」而他則是寂寞了十幾年以守護自己荒涼龜裂的心。

不曾開始不曾結束,他所有的執著。

凝視著弟弟淺淺的哀傷,由美子放下筆無言以對只是感到眼眶發熱。她沒有介入弟弟曾經的感傷,她僅僅知道周助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笑容,卻從來沒有注意過笑容細微的變化,或許連裕太都早已發覺才什麼都不說。

「啊,周助,你的咖啡到現在都沒喝,趕快喝了吧。」連忙扯開話題撕破壓抑的氣氛,由美子眨眨眼睛提醒自己的弟弟,自己也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同時翻開下一頁的資料。「最後一題,不二周助先生,請問你現在有喜歡的對象嗎?」

抬起眼,他望著自己的姊姊沉默了許久,久到他以為自己不會回答了;答案昭然若揭他卻無力承認。好半晌才低低回答一個他最肯定且十數年來都無從辯駁的答案。

「有。」

模糊、而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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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好憔悴。

他端詳著掌上的仙人掌,發覺心愛的仙人掌原本飽滿的肉莖萎縮了不少。

「是我忘記澆水了嗎……」回想了上次澆水的日期,「沒有啊,我有按期澆水,可是怎麼會變得這麼憔悴呢?」微微心疼,這可是他養了十幾年的仙人掌呢,伸出食指他細細撫摸仙人掌。

啊、好痛。

倏地縮回指頭,他痛得皺緊了臉。食指上一顆血珠緩緩凝聚,他盯著看血珠成長蔓延成了一道血痕滑下指頭,然後第二顆血珠又形成。

臉上熱熱濕濕的,他十幾年來久違的淚水沒來由驀然掉下,扯扯嘴角他笑:「奇怪了,怎麼突然就掉淚了,呵呵……」笑著笑著,咬緊了牙,他握著自己的食指擁在胸口,終於痛哭失聲,「好痛好痛……真的好痛……你有沒有聽到……」

沒有人分享的淚水,比平常還要滾燙。

風從開啟的窗戶中吹入,翻開了書桌上的書頁。

嗶嗶嗶──

他一怔,擦去了眼淚,接起了手機。「喂,我是──」

「不要說話。」

喉頭梗住,他張唇握著手機突然獃愣,渾身不自覺地顫抖。

「喂,好久不見,今天德國的天氣也很好,只是風吹來有點冷,不知道日本那邊的氣溫如何?上次你提起的小草現在長得如何了?希望我回去的時候可以看到。」彼端的聲音低沉而悅耳。「那麼、晚安。」

喀。

掛斷了。

兩秒後手機鈴聲又響起,他急忙接起電話。

「喂,我回到家了。今天出門逛街的時候有看到攝影機在採景,不過我避開了鏡頭,現在有些後悔,我應該要讓自己入鏡的才是,希望哪天德國也能看到介紹日本的節目。」

自言自語,他突然明白對方在向誰說話了。

他在留言,在向他回覆留言。握緊了手機,他抖著唇眼淚又開始急速掉下,這次他狠狠地掉淚沒有哭出聲音,嘴角無限地上揚,心裡又急又痛,深怕漏了對方任何的呼吸吐息。

「……跑操場不會太累吧?晚上睡前不要忘記蓋被以免著涼,那麼。」

喀。

又掛斷,接著電話又響。

「喂,今天過得好嗎?小草長到幾公分了?對了,風、好像又開始吹了……」

聽著留言,他柔柔地笑靜靜地聽,眼尾看見被風吹開的書頁。

「再見!」狐狸說:「這就是我的秘密。它很簡單:只有用心靈,一個人才能看得很清楚。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小王子重覆地說,以便牢牢記在心裡。
「你為你的玫瑰花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花變得那麼重要。」

那麼、他的玫瑰花花費了十數年的光陰去學習愛,是不是也是一般重要?

「……對不起,我沒有聽見你的求救。」不知道第幾通的留言,聲音變得更低。「我選擇離開你離開日本,選擇掩起耳朵裝聾作啞,忽略你的痛苦你的呼喚你的求救,我每天晚上聽著你的聲音入眠,卻也每天因為你的聲音而輾轉反側。最後在你不再向我青訴後我終於發現,逃避只會推積壓力。」

他掩面而泣,咬著拳頭印出齒痕。

「我睡不著,我變得聽不見你的聲音就焦躁不安,聽見你的聲音也不知所措。」

電話再度被切斷。於是來來回回,他接了幾十通他對他的留言,聽遲來的訴訴切切。

「……我聽見你的聲音了。真的聽見了,我一直都有聽著你說的每句話……」

緊握手機的手出汗,他似乎有些懂了。

猛地站起推開桌椅,他打開房門奔出,腳步顛簸急急忙忙地奔下樓梯,跌跌撞撞他衝向大門,霍然將門使力打開。

他站在門口,手上拿著手機無限溫存地看著他對他說出等待了十幾年最重要的一句話,同時他手上的手機也傳來了聲音:

「──我回來了。」

他張開手臂哭著笑著跌入他的胸懷擁抱住奢望許久睽違許久的體溫,決定不再遺忘。

玫瑰花移開脆弱的玻璃後才發現,原本她以為險惡的玻璃圍罩外頭沒有風雨不是懸崖峭壁,而是一整片翠綠動人的大地,小王子在草原的彼端正在奔跑。原來愛情的完整使得生命更加璀璨。

は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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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ho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