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命盯著眼前文質彬彬得太過奸巧的蒼白男人,即使腦中記憶區一片空白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見面,可是這男人靠在自己臉前的氣息噴吐得他一陣顫慄;堂堂凡赫辛號稱惡魔獵人,居然為對方一吸一呼而心擂得無法自己,打死他都絕對不肯承認這個事實。

──對,是事實沒錯。
凡赫辛眼皮痙攣了一下,飄落至眼前的黑髮讓他不自在地動了動鼻子。

猶記當年他隻身斬遍妖魔鬼怪,不知道幾十年前戰績的那位有嚴重口臭的變形人在他面前猛地呵氣吐氣,顯然對自己的口腔習慣很有自覺而拿來當武器,但是他仍舊八風吹不動一根眉毛都沒挑,十分鐘乾淨俐落KO對手。

那、為什麼現在他會這麼窩囊的只能睜大眼睛被逼得退無可退?

「嗯──看來這四百年以來,沒有人可以幫你打理你的儀容,你看起來真是狼狽極了。」吸血鬼先生一手環胸一手搓搓下巴,嘴邊興味盎然地似笑非笑,一雙眼睛從頭到尾將凡赫辛打量個遍。「果然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懂得照顧自己。」攤手。

什什什什、什麼話!凡赫辛一把揪起德古拉的襟口,笑得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欠扁?」

「知道,你四百年前和我說過。」輕輕拽開凡赫辛的手,德古拉順勢將凡赫辛拉近,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嘴巴對嘴巴,隔三公厘。墨色深燧的眼曈微微一歎,「你真的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雷劈到似地迅速轉頭,凡赫辛吞了口口水。他的確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所有的過去。「這位先生,我們以前曾經見過面嗎?時間地點場景?」

「見過。四百年前的每一天。我的床上。場景是──」

「夠了!」凡赫辛驚恐地塞住惡名昭彰吸血伯爵的嘴。基本上「床上」這個地點不會接續任何「喝咖啡」或是「蓋棉被純聊天」的劇情,他相信中國的古諺語,狗嘴是吐不出象牙來的,他不希望接下來的人生都在搥胸膛咬棉被中度過。「德古拉先生,逝者已矣,昨日之日不可留,您節哀吧,對於您的愛情史個人無意了解。」所以請你閉嘴吧。

「哦?凡赫辛你對自己的過去一點興趣都沒有囉?」穩穩摟住凡赫辛的腰部,撩開凡赫辛額前的捲髮,德古拉挑高眉拉高音調,大有「我本來想大發慈悲告知你的,既然你拒絕的話那我也無可奈何」之意。

「呃……」微微仰低了身子角度,凡赫辛小心翼翼拉開他與德古拉的距離。教宗有交代,會笑得像大野狼的吸血鬼不是好人,小朋友不要聽他的話。「這個嘛……」遲疑了一下,對於記憶值零的大腦,他著實很苦惱。他不想又像這次一樣,走在路上打擊罪惡,又出現一個不明妖魔來認親。他很心動。

「不想知道就算了。」拍拍袖子,德古拉瞬間退開數十步,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衝口而出,凡赫辛表情很猙獰地握緊拳頭,慢動作緩緩點頭。「我想知道。」為什麼他會淪落到和敵人妥協的地步?很想抱頭慘叫,凡赫辛深覺幾十年來的職業獵人身分被侮辱了,奈何大敵當前,他還是想維持一點傳說中風流倜儻的形象。

面無表情慢慢染上戲謔的笑容,德古拉一臉早已了然於心的態度實在是讓人嘔血。邁開長腿,德古拉雙手環胸走向凡赫辛,凡赫辛突然有種自己像待宰羔羊的錯覺。上帝啊,他可不可以後悔重來一次?

「親愛的……」

「你在叫誰!」大眼一瞪。

「哪句在叫誰?」

「『親愛的』在叫誰!」

「哦,」兩人距離調整完畢,德古拉掏出手巾,輕柔地擦拭凡赫辛臉上的泥汙。「我在叫你啊,親愛的。」

──不好玩!凡赫辛滿臉通紅怒氣鼓鼓,為自己活了幾百年還會被這種小孩子遊戲騙得臉紅脖子粗感到神經衰弱。不要和他計較,不要和一枚哺乳動物計較。絲質的手巾在他臉上拭得他發癢,「你擦我的臉作什麼!」左右猛搖頭,硬是揮不開如影隨形的手巾。這幾年來他都過得餐風露宿的生活,習慣了粗率的日子,對如此高級香噴噴的手巾很是過敏。

「因為我要讓你回想起來過去的事情。」優雅地微笑,德古拉掐住凡赫辛的下巴讓他動彈不得,繼續他的擦臉經國大業。

「那和擦我的臉什麼關係?」下巴被抬得高高的,凡赫辛只好努力瞪大雙眼加強逐漸衰敗的氣勢。「很癢欸,不要擦了。」

「你這些日子應該過得很苦吧。」擦擦鼻子上的汙點。

欸?「是又怎樣?」一聲關懷,凡赫辛這時才確實有他鄉遇故知的些微感動,但是還是忍不住竊竊嘀咕。「過得或不好關你什麼事……又沒人關懷過我……」

啼笑皆非。他這是在埋怨嗎?「你皮膚比四百年前離開我的時候粗糙了很多,」在凡赫辛反唇前先用一個微笑堵住,「沒關係,我會把你養回四百年前那樣白嫩的凡赫辛的,只要把鬍渣刮乾淨、臉洗乾淨,你又是我最動人的新娘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真是三秒沒一句好話欸!凡赫辛看著德古拉笑得欠扁的臉愈是心律不整,索性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沒事的話趕快告訴我,關於我的過去和我的身分。」

四周突然靜默,空氣停止流通。

「凡赫辛……」

「嗯?」

「想要我幫你想起過去嗎?」

幹嘛聲音這麼溫柔。「廢話,當然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的凡赫辛不自在地張開眼,皺起眉瞅視明知故問的德古拉伯爵,腰間被悄悄塞入白色手巾。氣氛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多年來訓練的直覺讓凡赫辛忍不住扭扭身子,退開一步以保持呼吸順暢。

一把抓住凡赫辛的左手,德古拉聲音低啞瘖暗,「蓋布歐……那就用身體來想起來吧。」腰一摟,手一使力,狠狠地吻上。

輾轉囓咬,凡赫辛承認他被嚇呆了,被如此侵略而又溫柔深入無比的吻。每個濕濡的交錯感鮮明地傳達到他的交感神經,抵達每個末梢,德古拉的肌膚和舌頭異常冰冷,刷過他的口腔的觸感讓他幾乎要顫抖乏力。

這──這算是什麼?昏昏沉沉地,凡赫辛下意識攀住德古拉的頸子回吻他。不想去想為什麼這次的親吻熟悉得像是已經輪迴經歷過數十次、數百次,甚至連自己身體上的每個敏感點德古拉都心知肚明都不想去追究。

冰冷的接觸,焚焰的熱火。

零下的溫度蜿蜒地滑下下頷、頸項,在撲通跳動的頸動脈上流連徘徊、吸吮啃噬。

凡赫辛頸間微微一疼,猛地睜開水氣蘊氤的眼,狠命推開德古拉!「你要吸我的血?!」撫著微疼的脖子,凡赫辛嘴唇紅潤滿眼憤怒徬徨,眼神漸漸絕去體溫。還在顫抖的手撫摸著跳動的血脈,抿著唇瞇眼指控。

「我沒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德古拉穩穩的語氣彷彿在說明一個事實。「從過去到現在,我都不曾。」

「狡辯!」凡赫辛又怒又急,從大衣底下抓起任何一樣武器就往德古拉方向射擲。「我要殺了你!」

「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你還要殺我第二次?」頭一偏避過飛射而來的武器,轉瞬間德古拉站在凡赫辛身前,緊緊地攫著他的雙手,惡狠狠地直視入凡赫辛漆黑如夜的的眼眸。「四百年前你殺過我一次,四百年後你還要重蹈覆轍?」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凡赫辛抬高腳往德古拉腹部踹上,逼得德古拉退開;適才擦拭過凡赫辛的白巾款款飄落。

移動到十數公尺外的德古拉調整紊亂的呼吸,背過身子:「你快去救你的公主吧,他可能快被他的親親哥哥給殺了。」說完,鞋子的高跟框然敲地而去。

「你的手帕帶走!」凡赫辛挑起手巾,怒聲大吼。

「我只是不想吻一個全是污泥骯髒的臉,你扔了吧。」

「去死──」凡赫辛怒上九重,隨手把武器向聲音消失的方向扔去。「我要殺了你!德古拉──」聲嘶力竭,凡赫辛氣喘吁吁,突地無力倒靠在牆壁上。唇上的形狀與感觸清晰依舊,他莫名有種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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