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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一九三一.五.六

古老的大宅,斑駁的牆壁。

「我能知道你的去處嗎?」父親頂頂眼鏡,嘴角邊的微笑上方有清楚而明顯的法令紋,嘴角一彎就深深陷下;父親原來也已經蒼老了,生命的永恆在現在看來竟如此短暫而可笑。換取而來的第二段生命,身處在這個時代中他卻惴惴不安。

低下頭,然後再抬起頭。

「我要到波蘭去。」

「為什麼?」父親回問。「那裡有你想要的東西嗎?」

停下整理的動作,厚重外皮的精裝書停在盒子上方沒有動靜,少年抿抿唇,突然感到一陣落寞。自己所想要的──?

三年前的希望,與三年後的想望。

「嗯嗯,」他搖頭,微微地瞇起了眼眸,小心不讓自己想到記憶中的某些部分;有些事情總是一想到就會掉淚,然而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再繼續哭泣。這裡不是屬於自己的世界,而自己也不屬於這世界,這裡一切都顯得太陌生。「慕尼黑我已經待得更久了。」

他讀過書,這裡的機械技術觀念其實和鍊金術殊途同歸。如果說一切事物都是原子所構成的,那麼解構再結構的裡面是相同的,所以如果能夠將人體原子解構的話,也許有機會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只是,「門」要怎麼打開?

即使時空不同,但是生命的存在都是一樣的真實,他沒有任何能力可以利用生命來敞開真理之門,去外太空吧,宇宙也許有門的鎖匙。慕尼黑看來沒有他所想要的答案,他想去波蘭找找。

「你沒有讀過愛因斯坦的書嗎?」相對論,時間和空間是相對的。

「那個太詭譎了。」用時間和空間來相互論述闡敘,他還不能理解這樣抽象空虛的理論。

「你到了那邊後三個月,我會跟著過去。」父親看來很不捨,相聚不久就要分開,他仍舊無法放心未成年的兒子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盤上孤單生活。急著離開,原因是這個嗎?「這裡沒有你所留戀的嗎?」

「我所留戀的……」驀地噗哼笑出來,他沒有察覺也無力克制熱熱的溫度從臉上滑竄而下,原來自己控制悲傷的能力還是這麼地差勁。他緩緩地眨眼,看向高大的父親,「要做到不失去精神和肉體,我無意識間讓自己來到了這哩,這表示意念或許比真理還要強大。然而我還是找不到任何辦法回去,可見沒有『門』,一切都是高談闊論紙上談兵罷了。」

「愛德華,」父親走向少年蹲下身子,拿起散置在一邊的書籍遞給他。「只要堅持著信念,很多事情都可以達到的。」

可是媽媽等了一輩子,卻沒有等到丈夫回來。少年接過書,心中的苦澀因為父親的鼓勵而更加難嚥。

「老爸,你覺得,我是一個『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回去。」他聲音變得低啞,「老爸,我很想很想回去。」

「我知道。」父親伸手摩挲了少年的頭頂。這是十年來的第一次,分別後他不曾這樣親暱地碰觸過他;而他事實上竟是他的親生兒子。「我知道你很想念阿爾,我相信你能回去的。」這樣兄弟的羈絆,沒有任何時空可以阻隔。

他持續用力眨著眼,有些喘。阿爾失去他可以活得很好,是吧?有比拿可婆婆,有溫蒂陪他,還有師父、師丈。一體兩面間終究被扔下的是自己,也許被扔棄的自己對每個人而言都已經是死亡的代言詞。那麼、那麼──

那個人也是這麼看待嗎?

「老爸,沒有人知道我來到這裡。」

躲在父親的大手下,他想起另外一雙溫暖的手。

父親收回手,看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說著話一邊流著淚。「嗯,沒有人知道,也許。」他不夠了解自己的骨肉,不曉得他的悲傷從何而來如此深刻,他甚至沒有開口問。自己對兒子來說,或者更勝似外人。

「對於他們來說,我是不是已經死亡了?」

少年困惑地詢問,金色的大眼睛中一次又一次被透明無色的液體朦朧去了視線。

──或者說是,情願不曾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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